造化,造化。善惡一念,生死一線,皆看造化。
羅艽歎了口氣。她從不自詡良善人,上一世本有著自在逍遙的資本,卻太在意別人的想法與世俗的準則,最後落了個荒唐結局。而事實上,不論前世今生,道德一類的東西,她並未太在意;倒是那些世俗言語,讓她進退躊躇維谷。
眼看著嫋嫋炊煙漸近,羅艽停在一棵粗樹樁旁,稍作歇息。
不遠處漁村河岸,孩童三兩成群,正在玩耍打鬧。
羅艽本靜靜看著這小橋流水,豈料,後背被一顆彈丸擊中。
一回頭,便見一個男童舉著彈弓,高聲叫道:“徐家的小賤人回來咯!徐家的小賤人回來咯!徐……”
“別,別瞎說!”男童身邊,另一位歲數長些的,立刻慌了手腳,“那是我姐姐!”
說罷,這人朝羅艽訕訕一笑,半瘸著一條腿,晃晃蕩蕩走來。“姐……你怎麽回來了?鄒家……”
羅艽聽見識海裡,徐良娣急急嚷了聲:‘思危!’
‘徐思危?’羅艽在心裡嗤了聲,‘你弟弟的姓名倒挺有意味,怎麽偏偏你叫良娣?我原以為是你母父沒什麽文化,現在倒明了了,文化是有的,卻不願意把這文化給你用。’
‘你,你什麽意思!’
徐良娣不解其意,卻依然急得炸毛。‘阿娘阿爹是沒什麽文化,可,可思危的名字,是她們找十裡八鄉最好的說書先生取的名兒!’
羅艽訥訥:‘我說的才不是這個意思呢……’
但也沒讓她們爭出個所以然,徐思危伸手拉住羅艽,“姐姐!是不是她們對你不好啊?”他腿腳不便,最後幾步乾脆借力跳了過來,“我就說那鄒家去不得,少爺是個傻的,管家婆是個凶的,誰去了都是白白遭罪。”
羅艽一皺眉:徐良娣嫁過去,究竟是為了誰?
她開口,下意識問了句,“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徐思危滿面茫然:“明白什麽?”
徐良娣在識海裡大喊:‘你可別亂說話啊!’
對上徐思危探詢的目光,羅艽煩躁地抽開身,“……罷了,無事。徐良娣想回……”意識到自己嘴瓢,她立即打住,再擺擺手,提了聲調,“咳,我想回家。”
徐思危趕忙點頭:“阿娘阿爹也想你呀!”
看著徐思危這副模樣,羅艽心裡落得幾分諷刺。但好歹能感知到識海中徐良娣那一腔欣喜之情,羅艽便也作罷,誰也沒杠。
話不投機半句多。
二人一路寒暄地回了徐家。一路上徐思危興高采烈,問東問西,而識海裡,徐良娣也答得不亦樂乎。羅艽卻隻興致缺缺地撿幾句,重復出來,隨意搪塞。
徐良娣察覺出她興致不高,卻沒多問。徐思危則全然不知似的,從始至終熱情不減。
剛進徐家門,羅艽便聽到一聲鍋碗瓢盆摔落灶台的聲音。
“良娣?”是女人失聲尖喊的聲音,“你,你怎麽回事兒?”
羅艽正望過去,卻看一位漁翁打扮的男子也聞聲趕出來。“徐良娣?”
“怎麽回來了?”兩個人放下手中活計,快步走過來,“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徐思危不過孩童,八/九歲的樣子,年紀小,自然可以被隨便幾句敷衍話糊弄過去,可徐母徐父並非如此。
羅艽隻得亂編一氣,從夥夫抬轎到阿寶犯病,從生機渺茫到死裡逃生;情到濃時聲淚俱下,將添油加醋的故事說得正正經經。
徐母徐父聽得一愣一愣:“那……鄒府現在如何了?”
“我不知。”羅艽抹淚,“我隻記得離開鄒府時火光衝天,也不知是幻覺還是……”
她頓了頓,適時地哽咽幾聲,“我不記得其他路途,隻拖著一身病軀,好容易才回到這漁村……”
徐母連忙抱緊她,拍了拍她的背,聞聲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別的事情都不是你該想的了,天塌下來娘擋著!”
徐思危也在旁邊笑嘻嘻道:“還好你回來了!現在家中掃灑的活計全是阿娘在做,我都覺得阿娘要累死啦!”
羅艽聽得不是滋味,便陡然一皺眉。
“別亂說!”徐母趕忙打斷兒子,又對著羅艽訕訕一笑,“良娣,你今兒剛安耽下來,啥也甭乾,好好休息,曉得了啊?正趕巧,你爹今晨捕來條大黃魚,阿娘給你煲湯喝。”
羅艽淡淡“嗯”了聲。
她早就退下了喜服,一身灰白粗布衣,頭髮也束得稀奇古怪,整個人又神色怏怏,徐母父自然是覺得她吃盡了苦。畢竟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說不心疼是假的。
小漁村本不富庶,一頓大黃魚四裡飄香,惹得鄰裡紛紛問詢,徐母徐父隨意答幾句,轉頭便關上門,回了餐桌,破天荒地將大部分鮮美魚肉都夾進徐良娣的碗裡。
失去優待的徐思危擺起臉色,卻被徐父一個眼刀子扇回去。“徐良娣,多吃點。都瘦成什麽了。”徐父給魚挑著刺兒,又轉頭問徐母,“徐良娣以前就這麽瘦的麽?”
徐母一愣,又連連點頭,眼底落出一滴淚來。“這幾日奔波,更瘦了。”
一頓午飯,噓寒問暖地吃到近申時,羅艽被推著回了房間。
“一夜未眠,累壞了吧。”徐母笑盈盈,“趕早歇息吧。”
羅艽應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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