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小姐訥訥問:“……她們還能再回來嗎?”
老嫗:“清水河的渡口,已不再有船隻了。”
闊小姐喃喃道:“不打緊,兩年以後還能……”
老嫗卻搖頭。“她們不再有機會了。”
“什麽意思?”闊小姐猛然抬頭,“憑什麽?只不過一次失誤,居然要這輩子都進不來山門嗎?”
老嫗忽而低下頭,直直凝視著她,皺眉,似是費解。“不該嗎?”
闊小姐怒道:“你知不知道……我的朋友,她為這一次考核付出多少努力?你們的書那樣難背,她便從白日背到四更天。你們風儀門對算數、機巧、醫藥都有要求,她雖一竅不通,卻也勤學苦讀。就因為一次無關緊要的差錯,你剝奪了她再次考核的權力……不覺得過分嗎?”
“無關緊要的差錯。”老嫗忽重複一遍,冷哼道,“有時,無關緊要的差錯,也能要了你的命。”
闊小姐握緊拳頭,眼中分明怒火更盛。
“——不覺得獨/裁嗎?”開口,竟含了些許魚死網破的決絕,“這些事情,你們本就該在最開始就告訴我們;當時那人打斷,對你出言不遜,你就該懲罰他一人,憑什麽、憑什麽其余人也要為他的魯莽負責?這不公平!”她站起身,神情忿忿,大有一種不論朝禮學禮、都要為姊妹出頭的氣勢。
老嫗看著她,緘默良久,眯了眯眼睛。可剛要作答,卻被一道毫無溫度的笑聲打斷。
隨著笑聲一齊到來的,是一道劍氣。
霎時間,風兒寂靜。日光傾瀉,從雲層中透出冷意。
劍氣掠過人群,直指闊小姐,卻又在最後關頭堪堪錯開。
劍氣回攏時,闊小姐的半隻辮子如深秋紅葉,簌簌便落了。
所有人齊刷刷地轉向出劍者。
睽睽眾目下,葉青洲垂眼,擦拭著劍身,並不抬頭。
“其實,林稚。”她淡淡地喚了‘闊小姐’本名,“我也可以讓你這輩子進不來。”
葉青洲揚起手,一劍挑散雲影天光。
簡簡單單一個劍花,竟也讓人倍感壓迫。
‘闊小姐’林稚呆愣愣地跪坐在原處,沒有言語,嚇傻了似的。
葉青洲卻未將劍入鞘。“甚至可以,讓你的這輩子……就交代在這裡。”她款款道,“你知道為什麽嗎?”
林稚抬起頭,一雙鹿眼盛滿恐懼,幾乎要落出眼淚。
所有人在此刻去聲,噤若寒蟬。
對上葉青洲目光的那一刻,林稚真的覺得……自己要交代在此處了。
一言不合,劍來斃命。哪個名門正派的考核會出這種事情?報上清都,簡直荒謬得笑掉大牙!
可林稚也明白,倘若換了別人,當然不可能會有如此境遇。
但眼前這人……是葉青洲。
葉青洲。焚燒三清山的書庫經文,對從前同門的師姐唾棄至極;進了風儀門後,以下犯上、攻擊長老——如此種種,皆毫不手軟的葉青洲!
殺她一個小小富家女,何難?
思及此,林稚幾乎心如死灰。
想在清都,她也是赫赫有名的天之驕女,家境殷實,與皇親貴戚皆有來往;十一歲那年,被發掘有修道天賦後,母父更是待她如珍寶、視她如驕傲。
是故林稚以為,十三歲入風儀門,此後大顯身手,都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可眼下是何種情況?
盯著面前劍鋒,林稚大氣不敢出,生怕下一瞬被捅個對穿。
而葉青洲提著劍,分明不依不饒。“給我一個回答吧,林大小姐。”
林稚眼眶盈淚,可剛張了口,卻如啞了那般,毫無聲響。
——恰此時。
林稚被一隻手,從地上拽了起來。
羅艽將她拉到身邊,俯身揖禮,“葉長老。”
又對著老嫗畢恭畢敬道:“唐憶長老。”
眾人皆是心下錯愕:這是唐憶?!
而老嫗聞言,驚異地一挑眉。
可到底也沒應下這個稱呼。
羅艽行完禮,再道:“風儀門外,林稚大呼小叫、咄咄逼人,確欠妥當。”
“只是,考核規矩,確實並未完整告知,若說是測試心性,那麽那些墜崖者已經得到懲罰;可是,倘若因此怪罪對規則有所疑問的徒生,也頗有幾分不講道理了。”
“唐長老,皆有過錯,何不各退一步?就當是……”羅艽頓了頓,“網開一面。”
老嫗眨了眨眼睛,饒有興致似的。“可。”她似笑非笑道。
羅艽又面向葉青洲,俯身行禮,神情卻不卑不亢。
“至於您提的問。”她道,“世間千般聯系,到底逃不過一個‘權’字。”
“而‘權’之上,又是利益,或者絕對實力的牽掣。”
羅艽望向葉青洲,“不知道我的回答,是否入得了葉長老的眼?”
葉青洲握著劍柄,視線緩緩、緩緩地在羅艽面上逡巡。
終於,她將長生劍收入鞘。
羅艽明顯地察覺到,身後林稚狠拽了下她的衣角,站不穩似的。似乎要立刻癱倒在地,又或者如釋重負,才有了點兒劫後余生的欣喜。
葉青洲眯起眼,揚了揚殷紅的唇。笑聲空泠泠的。
“答得不錯。”她道,“是一堆正確的廢話。”
“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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