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出面攤,清涼的風一過,吹散許多醺然。
夜色彌漫,街邊人隱約稀落不少。
葉青洲依舊跟在羅艽身後,算不上釋然,但好歹顯幾分輕松神色。
行到半路,她忽出聲問,“師姐,你生辰是哪一日?”
羅艽一愣,眨眨眼睛:“問這個做什麽?”
葉青洲:“師姐為我備了生辰禮,我自然也……”
“這算什麽生辰禮。”羅艽把她拉到身側,“你要真喜歡,我們回山上也天天吃。”
她語氣玩笑,於是一雙桃花眼也瀲灩波光。
葉青洲半推半就,嗔怪一句:“師姐。”
見她面色回暖,羅艽自然也樂。“既然你問我生辰,那便與你說個趣事兒吧。”羅艽笑道,“其實呢,從記事起,我便居無定所,壓根兒不曉得什麽生辰。還是後來師娘用命理推演,我才知道幾月幾日。亦是正月,不過正月廿四——更巧的是,十年前正月廿四,這就是我在三清山那破廟裡初見師娘的那一日!”
“真巧!”葉青洲亮著眼睛點點頭,又皺眉一疑,“可是……破廟?師姐,三清山哪兒有破廟啊?”
“就是千裡陂啦。當時啊……”
“……”
上元節末,她們沿著河岸走向客棧,羅艽悠悠講起從前事。
夜深露重風冷,葉青洲裹緊素錦裘袍,卻笑得嫣然。
恰若桃花。
所有似是而非的重重心事,都在這片冷冽卻醺然的風裡,化成鼓擂般的心跳。
分明毫無章法,卻讓一切顯得如此旖旎。
*
“小憶,在看什麽?”
滁唐元宵夜,荷塘街邊,唐諳瞧著自家小妹對著河面目不轉睛。
“……沒什麽。”小妹回她。
不過瞧見對岸燈火盈盈,一雙穿梭夜中、卻明如光火的人影。
一黑一白狐裘鶴氅,各背一把長劍。
她們面上笑意靜而清麗,淡如春風,居然讓滿河華燈都黯然。
仿似桃李冰霜,一對人如玉。
第五十九章 師徒 ◇
◎我三清山,不願再留你。◎
春雖至, 但由滁唐至錦官城、再回那三清山,匆匆一路間,並不見許多春意。
風緊緊挨著蕭瑟山道, 吹落古樹枯芽上霜寒。
四野寂, 暮色蒼,三清道人站在山腰長亭, 抱著手臂望向歸山的兩位小徒,似已等待多時。
師徒寒暄幾句客套話,無非一些山下城市、凡俗境況。
羅艽還未來得及再說什麽, 便是葉青洲先上前一步,將錦袋還與三清道人。
還回錦袋時,葉青洲什麽也未說,但顯然已下定決心。
下定決心,將仇棄於江海, 沉入心底。
三清道人接過, 神色平靜如常,隻笑笑說,“想好了?”
“嗯。”葉青洲重重點了頭。
“這就是你初次下山,尋來的答案?”
“是的, 師娘。”
三清道人凝目笑了笑, 眼底無悲無喜, 談不上責備,也算不得釋然。“好。倘若這就是你的選擇。”
話音落下,三清道人並不等葉青洲回應,複望向羅艽, “小艽, 今日青洲與我回山北, 你便往山南好好歇息。奔波數日,你估計也累了。”
“不累不累。”羅艽下意識客套,擺手道,“區區三日,小事一樁啦。”
“不累?”三清道人一挑眉,冷冷嗤出一道笑,“那敢情好啊,明日與我打一場,打贏了你便出師下山去吧。也算圓了你闖蕩凡間的夢。”
羅艽“阿嚏”一聲,心道:壞了,我下山一趟,竟忘了師門規矩——千萬別在師娘面前客套,她真的會當真!!
羅艽趕忙又搖頭:“明日?師娘,明日是否太趕了?”
“明日巳時,七寸台。”
“巳時?!那、那也太趕啦!”
“那就辰時。”
“師娘!!…………”
三清道人不再搭理羅艽,輕攬過葉青洲肩膀,腳下生風地往山北山道走去,將羅艽氣急敗壞的喊遙遙甩在後頭。
直至道入林深,早已不見羅艽身影,葉青洲回想起羅艽神情,仍然忍俊不禁。
——可不知是否錯覺。
葉青洲那隱約至極的笑聲才一落,周遭林葉忽而靜了靜。
月色依舊。
一片葉子跌落空中。
就在葉子即將落地時,忽而憑空而立,一動不動。
便如同,在空中被凝固,滯留。
寂靜的風陡然散盡了。
葉青洲還未反應過來,卻聽身後三清道人將一物猛然擲於地上。
葉青洲聽其聲,隻隱約覺著是重物。
她於是側過身去瞧。
那“重物”匿在碎密草叢裡,旁落著開口大敞的空錦袋。
葉青洲還要定睛再瞧,但見三清道人一道冷漠而盛怒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面上。
“……師娘?”
她不禁有些茫然。
三清道人冷冷瞧著她,“倘若,這就是你的答案。”
這話在山道上也說過。
可此刻語氣,分明截然不同。
半面嘲諷之中,夾雜森森寒氣,有怒,有怨,亦有哀。
“……倘若這就是你的選擇。”
三清道人又輕輕呢喃一句,神色更暗。
葉青洲不明所以,更不知要從何問起,卻是月光雲影徘徊,明亮的月色散落在草叢“重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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