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洲佝僂了背,疼得蜷縮成一團。
三清道人漸近,嗓音幽然,“你不是問我,你的家仇與我何乾?”
“是了。我與你母親曾是舊識。”
“不過……她居然養出你這樣一個白眼狼,真當晦氣。”
如此一番話,讓葉青洲陷入迷茫。
“所以你留我教我,只是為了母親、只是想看見我……報仇嗎?”她喃喃道。
三清道人坦然頷首。“是。”
“那師娘,我又是什麽呢?你真的有把我當作一個活生生的、不依附外物而存在於世的人嗎?——我、我不是你施行報仇心計的工具!”
葉青洲哽咽道,“抑或說,你、倘若你真如此要復仇,為何不像殺了那凶手一樣,割下唐真岷的頭顱啊?!……”
最後幾句,近乎哭喊。
三清道人望著她,眸色依舊冷漠。
山林之間,緘默許久,許久。
直至月色終於懸掛頭頂,葉青洲因疼痛而起的咳嗽聲漸漸消弱。
風裡,墜下一聲淡漠的歎息。
“我三清山,不願再留你。”
是三清道人撣了撣衣袖,提步,轉身要走。
“至於去處嘛。便是唐家那個……風儀門罷。”
說著,三清道人笑了笑。
“葉青洲,謹記,這便是不報仇的後果:
“與你仇人相乾的那麽多人……都要在你面前正派地、耀武揚威地出現。”
“雪恨的機會,你已錯過。”
“那麽惡果,便要你自己吞下。”
*
翌日清晨,羅艽踩著晨鍾聲響,急匆匆行至七寸木樁台。
與三清道人的比試順利得出乎意料。
三清道人眼下淤青,使出劍招時亦許多心不在焉。
羅艽覺察出幾處差錯,乘勝追擊,竟打得對面措手不及。
這是往常七寸台上不曾出現的境況。
“羅艽,你與不覺劍配合得不錯。”三清道人無精打采笑笑,“我如你一般大時,不覺劍可沒這麽待見我。”
羅艽擺擺手:“哪裡哪裡。”
心下卻詫異:不過一夜過去,瞧來也隻休息不佳,緣何此刻師娘……卻仿似蒼老如此之多?
勉強撐起笑意時,眼下一道漣漪細紋,皺了她整張臉。
羅艽左思右想,心中沒個所以然。
思索間,手中已是一袋銀兩,沉甸甸的。“這些你都拿著。”三清道人與她道,“山下,不論吃穿住行,都要花不少銀子。不要大手大腳,亦不能虧待自己。”
“師娘,你上次給我與青洲的幾十兩銀子……還剩好多好多呢。”羅艽撓撓頭,沒好意思收。
三清道人不容置喙道:“收下。”
緊接著又提點幾句,絮絮叨叨的,居然讓羅艽有些……不甚自在。
搞得好像生離死別。
“小艽,你的劍術我自然放心。”三清道人看著她,端的是慈眉善目,“但在外無人替你處處打點、事事操心,你一個人也要好好的。另外,切記,防人之心不可無。”
羅艽傻傻笑出一口白牙。“知道啦,師娘。”
“你……唉。”三清道人看著她,歎了口氣。
三清道人摸摸羅艽發頂,“長大了。”
三清道人眸中溫柔,羅艽亦為之動容;居然也幾分眼眶濕潤。
豈料,三清道人忽地一頓。“哦,對了。”
“小艽。不管闖禍立功,只要是贏的,你就大膽說出你師從何名。但……倘若打輸了。”
三清道人頓了頓,眼裡隱約一些嫌棄,“你千萬別說你是我羅三清的親傳。”
羅艽:“……”
啊,這才是熟悉的師娘啊。
但也是循了這份怡然神情,羅艽心裡輕快不少。
羅艽緊一緊行囊,忽一愣怔,便抬眼問:“對了,師娘,青洲還在睡嗎?”
三清道人緩然移開眼,草草回道,“是啊。這個年紀……貪睡吧。”
“那我與你一同回山北,等她一會兒。”羅艽笑,“差點兒忘了道別。”
“不用。”三清道人忽凝眉道。
她語氣有些生硬,仿似極其不耐煩,“昨夜與她說了些家中事。眼下,她估計也沒心思再見你。”
“好吧。”
可羅艽說著,又撓撓頭,“可是,可是我歸山更不知猴年馬月,總不能真的不再見師妹吧。”
三清道人點點羅艽腦門兒,輕嗤一道:“以後有的是機會。別搞得像生離死別。到時我們亦可通信,她也可去山下找你。”
“只是近幾日,葉青洲……大抵,確無心見任何人。”
羅艽於是道:“好吧。”
“……算了。不說這些。”三清道人重重歎一口氣。
“此次遊歷,為師仍有一事,要你謹記於心。”
羅艽擺出洗耳恭聽狀:“師娘請講。”
“許久許久以前,久到……彼時三清山上,隻零落幾人——我、我的師娘、我的師妹,及幾個由師娘撿來的垂髫小童。那時,我們初來乍到,山色便沒這麽熱鬧。”
羅艽:“嗯嗯。”
“我那個師妹,分明骨骼不錯,也勤學苦練。可下山遊歷了一趟,歸山後,卻將長劍歸還於師娘;隻說什麽,她要棄劍,做一些……凡俗規定的,‘女人之舉’。”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