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艽於是道:“彼時借了徐良娣的身軀重回人間,我可怕極了你這劍閣主人。其一是你那些傳聞,其二是我初至琉璃幻境……”
羅艽皺著眉,仿似百思不得其解,“你為什麽說,要殺了‘她’,來祭‘我’?”
“……嗯?”
葉青洲帶起鼻音,很是迷糊。“那是什麽話?……”
羅艽再提醒:“你說你討厭漁家小蕉。然後你說,你要殺了‘她’。”
葉青洲半側來身子,思忖幾番,眸裡才顯出一些清明。
似想起什麽,她陡然愣眼,又強壯鎮定道:“我……沒說過那樣的話吧?”
然而,羅艽對她何等熟悉?自是明白葉青洲此刻心思。
“你說過。”羅艽向來好脾氣,可說這話時,難得幾分咄咄逼人。
“阿洲,你說過那樣的話。而且你已經在心裡想起那件事了,不是嗎?”
葉青洲心慌一瞬,終於道:“好吧。我那心思並不好看……可想著,好歹是什麽也沒做過,才不想承認。但是,師姐,倘若我真說了實話,你、你能不怪我嗎?”
羅艽一眯眼,破天荒的沒應聲。
“師姐……我說,我說。你別生氣。你們……實在太像了嘛。”
葉青洲坐起身,光著手臂抱上來,軟聲道,“那時我這琉璃幻境、你那琉璃身軀,沒有任何靈魄,全靠我的臆想與幻術,才有些許動靜。”
“師姐,我記得我與你說過,你回來以前,琉璃身軀的一舉一動,都是我借著舊憶,再以幻術驅使,才有了抬眼、垂眸、啟唇、嗔笑……這些舉動。瞧來是我與琉璃身軀在言笑往來,可說到底,不過是我以幻術……自言自語,自娛自樂罷了。”
“但我與師姐,已百年未見,很多記憶都模糊了,倘若師姐生氣,神情會是怎樣?語氣會是怎樣?倘若師姐無聊了,又會不由自主地做些什麽?吃到了喜歡的糕果會怎樣,遇到了不愛吃的玩意兒……又會怎樣?遇見舊人會如何,碰上新相知,眉目間又是什麽顏色?諸如此類,細枝末節,我總想不好。”
葉青洲再道,“而你們又實在是相似。相似到如同一人。”
“我便總想瞧一瞧,這漁家女,她與友人談笑,語氣是怎樣?心情好時,笑意又是幾分?眉眼要如何彎起,至於走路的姿勢,如何才最恰當?……如此觀察著,再將這些附到琉璃身軀上。”
“——可是,可是,我轉念一想,旁人怎麽會像師姐呢?簡直是褻瀆。”葉青洲將臉埋進羅艽光丨裸的頸窩,倏爾悶了聲,“所以我討厭她。不想看見她。”
再低垂了眼,語氣可憐兮兮,仿似一個犯錯的小孩兒,“……對不起,師姐。求你原諒我。”
這神色語氣,倘若放去平時,羅艽早就眼巴巴地依了她了。
可此刻,她竟絲毫未心軟,凝目再追問,“倘若‘她’真的不是我,只是一個與我很像的無關女孩兒呢?你會傷害她嗎?”
葉青洲登時一驚,抬起臉,望著羅艽,眼眸簌簌盈起淚,“我,我……我不會傷害她的!”
“師姐……”
羅艽未出聲,咫尺之間,那片玲瓏的唇已吻上來。“師姐,別不信我呀。”
薄唇劃過羅艽眼角與眉梢,再吻上她瓣唇,鳥兒似的啄著,溢出些許嚶嚀,絮絮道:“還好,還好,你們是同一人。還好我沒有……真的對她做什麽。”
“要不然,要不然,師姐就不喜歡我了。我不要師姐不喜歡我。”
吻畢,葉青洲擁著羅艽,咬字用詞些許甜膩敷衍,孩子似的幼稚,語氣卻認真極了,並不存半分輕佻,“我要師姐喜歡我,且最喜歡我。”
羅艽難得不吃她這服軟的伎倆。
顯是心結未解,羅艽咬著下唇道:“——是啊,你不會傷害她。可我那時真當傷心極了。我想不明白,緣何這劍閣主人無端端便開始針對我?”
葉青洲一瞪眼,惡人先告狀。“不瘋魔,不成活。我那時心境極差。這一點,全部都要怪師姐!——這麽久都不來找我。”
“你少來。”羅艽瞪她。
可被那軟綿綿的身子沒骨頭似的一靠,又聽她如此誠懇,羅艽到底沒了脾氣。
但明面上,臉色卻不霽。
葉青洲看著她,指甲絞盡衣袖,“師姐……還是生氣嗎?”
羅艽沒抬眼,隻反問:“你說呢?”
葉青洲默然幾分,忽而再道:“要不然……師姐、師姐,再來一次吧。”
羅艽一愣。“什麽?”
葉青洲抿唇,怯怯抬起眼,水眸盈盈一盯。“站著的……再來一次。”她聲音越走越低,幾乎要聽不見,“師姐不是說……喜歡看我站不穩的模樣嗎?”
羅艽思索幾瞬,想到先前那話,登時失笑。
“這究竟是罰你,還是賞你?”
“可是——”
葉青洲倔強地瞪起眼,耳垂燒了火,“是、是師姐先說的喜歡!”
羅艽終於正起神色,以手扶住葉青洲肩膀,“……好吧。”
“葉長老,這次可要站穩了。”
*
溽消秋漸漸,雪釋春融融。
春江潮水,花前月色不掃,璨璨滿地。人間曼妙如昨。
羅艽與葉青洲在這山間小築住了一載有余,便是那日,葉青洲一句“北境的楓葉紅了”,羅艽臨時起意,提了劍,整好行囊,拿出許久之前那九州輿圖畫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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