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亦言,陸離辛必已身死。
然,死人不會煉蠱。
電光石火間,羅艽記起那後山棕熊,仿若又回到五六年前還未出師時,她與葉青洲在後山,被棕熊用一道蹩腳幻術隔開。
棕熊身死,由蠱而“活”。
那麽此間,陸離辛身死……
羅艽行向三清山時,而那血樹亦在山頭停下。霎時間,血脈猶如天地相連,由蒼色的山麓向上,迸發出一徹血霧。
三清山千裡陂,山道石子浸進血水裡。
陸離辛站在陂間,仍如初見時一般蘭花紫衣。
可惜蘭花染血,再如何透骨清香,此刻亦只剩一片腐爛腥氣。
望見羅艽時,陸離辛粲然一笑。
她伸出手,笨拙地揮舞,指尖掛著一片還未啃盡的血肉。
“阿……艽……”
所謂“活死人”,是陸離辛她自己。
*
待葉青洲隨著其余三派匆匆趕到,已是一炷香後的事了。
彼時紅月落下,殘陽泣血。
千裡陂上白骨婆娑。
羅艽與三清渾身是血地從白骨堆上站起。
活死人早不是活人,那麽對付活人的一切辦法都不再奏效;其不死不滅,亦不會受平平道法、尋常幻術干擾。
三清曾與羅艽說,解鈴還須系鈴人。對付活死人的辦法,還得從漠江城的蠱道入手。
可再煉一副相生相克的蠱。
然而,全然來不及實施,陸離辛便浩浩蕩蕩闖進三清山。
如今千裡陂上,已至於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交手幾輪,三清道人耗盡所有靈息,以第五層馭理將千裡陂化作萬丈裂淵——此間跌落者身化齏粉,神形俱滅。
由羅艽誘活死人入深淵。
葉青洲站在千裡陂外,作為主力,與旁人共起一道靈陣。她們將血樹困在陣中,隻道能護一些是一些。
葉青洲看著千裡陂上兩道隨刀光劍影交錯的身影,聽得其中幾片細碎言語。
陸離辛滿口瘡爛,說話時口齒不清,話亦斷斷續續。
不知怎的,葉青洲恍然有些感慨。
堂堂羅刹城主,居然連完整的句子都說不清了。
靈陣斬斷血樹根枝,對陸離辛亦有影響。
不過陸離辛眼裡已不再有其她。
陸離辛隻拿她那雙血紅的眼,緊盯羅艽,與之纏鬥。
她二人赤紅了眼,心中隻一個念頭。
殺。
殺盡。
便是她二人越出千裡陂得那一刻——
只聽三派之中,有人疾喊:“就是此刻——收陣!!”
人群嘩然,忽錯愕無首。“此刻確是最佳時機,可是羅艽亦在陂上!如此一來,她也會被逼下黃泉!”
那刻,蘭芥州無為大師,僅說了一句話。
“她身上,還留有羅刹的金縷衣。”
話音落下,於旁人猶疑間隙,他與另幾位互一對視,頷首。
生死,往往一瞬息。
“師姐——!!!”
靈陣壓下的刹那,葉青洲撕心裂肺地喊。
可惜彼時天崩地裂,血樹隨著陸離辛身殞連根長逝;萬物分崩離析,誰又聽得她葉青洲的哭喊呢?
私自脫離靈陣,必遭反噬。可葉青洲再顧不得這些了。
她亦不理旁人阻攔,劍也不拿,連滾帶爬地衝向陂尾。
是三清道人劫下她,將她緊緊抱住。“青洲……青洲……不要去……”
那是葉青洲第一次見三清落淚。
目眥盡裂,卻仍滾落出渾濁血淚。
三清盯著的地方,是羅艽身殞處。
是啊,她親手造下的深淵,她自是知曉其威力幾何。
羅艽觸及即死;倘若葉青洲再奔過去,定也平白丟了性命。
身後人間吵吵嚷嚷。
千裡陂外,葉青洲被三清緊緊箍著,清澈的眸子隨天邊漸歇的血色一落。
繼而,血色跌入深淵,成了無盡的緘默。
不知過了多久,面前人來來去去,沒有劫後余生的喜悅。
葉青洲木然側身,看向三清,一字一頓道,“我恨你。”
“你從沒愛過她。你從沒愛過我們。”
“我們只是你為了證明自己可為人師的工具。”
葉青洲冷聲道。
“在你心裡,我們從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你替黎民舍生取義時,為自己正名的一把好劍。”
“師娘,我恨你。”
*
“啪——”
人頭攢動的茶館,是驚堂木一拍。
“所謂大義凜然,說得便是羅艽羅不覺這般人物了。”
生前事,身後名。
舀進茶盞砌一道香茗,能遭茶客褒獎一番,仿似也算不賴。
是這樣嗎?
葉青洲渾渾噩噩回到寢居時,頓覺一陣天旋地轉。
她扶著門,只見穹頂日光忽斜。
日升日落,林花隨風謝作雪——仿佛皆在一瞬間。
直至身邊人匆匆行過,撞了她肩膀,緩聲道歉,葉青洲倏爾望向她們,隻感到陌生。
那兩位學子盯了葉青洲一瞬,面上忽掛起憐憫。“今日……竟是那般日子。是了,青洲學子,你又要回三清山了麽?”
那般日子?哪般日子?
葉青洲茫然地看向她們。眼角余光一落,才見自己手中端著的一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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