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爬上羅艽心頭;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朔風打了一巴掌,有點兒找不著東西南北。
方才一劍劈開幻境的傲氣,皆在此刻蕩然無存。
羅艽忽想到,被幻陣分離時,葉青洲曾那麽驚慌失措地叫著她。
可是羅艽……甚至沒有出言安慰。
“青洲?……葉青洲?”羅艽縱身跳下湯泉,此處找尋,聲音亦染上許多惶措。“青洲師妹……”
直至眼角余光瞥見湯泉白石邊一柄劍。
長生劍。
羅艽這才松了口氣。
方才與葉青洲那般“相對不相見”時,這白石旁的長生劍與桃木劍也不翼而飛了。
但此刻……至少說明,幻境已破開。那她們之間,便不至於還隔著一道無形溝壑。
“喂。”羅艽壓下心中焦急,踢了踢石邊長生劍,“你的小主人呢?”
長生劍好歹也是名劍,哪裡受過這種待遇?
它“嗡”地一動,清輝煞白。
可分明敢怒不敢言。
羅艽於是又踢一腳,開口凶狠,不由分說:“帶我找到她。”
長生劍顯然對這態度尤為不滿。
它從白石上一躍而起,生氣地矗在羅艽面前。
倘若它有嘴,此刻應當已破口大罵。
羅艽毫無憐憫,屈指將其從面前彈開。“帶、路。”
*
最終,羅艽在一片枯枝敗葉裡,尋到那披著月色瑟瑟發抖的師妹;她正背對羅艽,蹲坐在地上,懷裡抱著那柄桃木劍。
此處已是山林深處,與羅艽劈開“棕熊”的地方,並未相隔太多。
竟是幻境之故,才教她二人相距咫尺,卻無法感知彼此。
羅艽愈行愈近。那林間的葉青洲仍將臉埋在膝蓋間——不知是懼極還是悲極——並未覺察羅艽的靠近。
葉青洲青絲半綰,渾身濕漉,仿若剛從池子裡撈出來。雙肩亦聳動,伴著幾聲窸窸窣窣的啜泣。
羅艽幾乎內疚得要說不出話。
羅艽放緩腳步。“青……青洲。”
“——師姐?是師姐嗎?”
背對著她的葉青洲倏爾一愣,胡亂擦了把臉,跌跌撞撞轉來身時,面上有一種失而復得的驚異與喜悅。
“師姐!!”葉青洲滿是淚痕的面上綻出一個笑,“師姐,你跑到哪裡去了,為什麽我方才——哎呀!”
大概是蹲得有些久了,葉青洲猛地站起身時,顯然一陣重心不穩。
“小心。”羅艽輕扶了下,才見對方脊背微彎,衣衫單薄,亦不甚平整。
薄衫低垂,露出些許肩背,全是少年人獨有的纖瘦白皙。
羅艽想也沒想,二話不說脫下外袍,罩在蜷縮成一團的葉青洲身上。“……對不起。方才是我大意疏忽,落進了棕熊的幻境。”
羅艽垂眸,幾句解釋了先前情景。
“可是,師姐為什麽要道歉呢?”葉青洲攥著羅艽外袍,訥訥地盯住羅艽神色,“這並非師姐的錯。”
羅艽聞言一愣,苦笑著望向葉青洲,隻問,“剛才很害怕吧?後山寂寥,你又找不到我。”
葉青洲搖搖頭,輕抿著唇,繼而彎眉一笑,“我找不到師姐,但師姐會來找我啊!”
羅艽皺眉:“真不害怕?”
葉青洲靠著羅艽肩膀,重重搖了頭。“不怕。”
“啊,這麽坦然?”羅艽忽而一挑眉,“那你方才哭什麽?”
話音未落,不等葉青洲再開口,羅艽一手扶著葉青洲後背,另一手朝下捉住她脛骨,將人打橫抱在身前。
“啊——師、師姐!”葉青洲在她懷裡像隻小魚,羞紅了臉道,“師姐,放,放我下來!”
“好吧,好吧。”羅艽假意答應,作勢要將手一松——
葉青洲又是一聲驚呼,“嗷嗚”一聲閉上眼,把羅艽抱得更緊。
羅艽明知故問:“不是你叫我放你下去?”
葉青洲是面頰紅到耳垂、耳垂紅到脖子根,緊緊捂著臉,在羅艽懷裡一動不動。
羅艽又問:“到底下不下來嘛。”
葉青洲把臉埋進羅艽頸窩,“不,不了……”
羅艽這才不疾不徐走出幾步。
隻心道,先前說青洲是條小魚,還真是沒錯;抱在懷裡輕飄飄、濕漉漉,啊,還總眼淚汪汪。
看來還不是普通的小魚。是南海泣淚成珠的小鮫。
走出許多路,月色下,葉青洲忽而擦了擦臉,終於穩了神,才又有點不好意思地瞧了眼羅艽,赧然道:“師姐,我……要不然,你,你還是放我下來吧。我身上濕,你抱著我,你也、也會受涼的。”
“沒事。”羅艽揚一揚下巴,笑得沒心沒肺,“大不了一起燒,還有個伴兒呢。”
葉青洲眨了眨眼,頃刻嫣然一笑,拿兩隻亮晶晶的眼盯住羅艽,就再也不動了。
羅艽橫抱著她,走出後山,遙遙望見寢居燭火未熄,忽又輕聲道,“青洲,今日是我辦得不妥貼,我向你道歉。但以後……或許,我也會離開三清山,那時,你又該怎麽辦呢?”
羅艽聲音輕飄飄的,落在夜風裡,很快便散開。
卻是葉青洲將她字句盡數收進心裡。
她把頭埋在羅艽頸窩,笑意盈盈,又像是在撒嬌:“那師姐就不要離開我,永遠不要留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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