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葉青洲抬眸的那一刹,雪原與天際之處,陡然顯出兩道河流。
“一條忘川,一條往生。”靈道,“一條回望俗世,一條往來新生。”
“——我想,你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了哦?”
*
“忘川,往生。俗世,新生……”
羅艽背著歸塵劍,與憐徘徊在不歸海的初始之位,左右躊躇,竟猶猶豫豫地不敢走。
“再問一句。”她看向憐,“走錯路的話,不會死掉吧?”
“……不會。”憐撇撇嘴。
羅艽緊握拳頭又放開,皺眉道,“往生是新生,新人非舊人。雖超凡脫俗,無從前模樣,這不是羅來想要的。”
憐催促著:“行了,行了。別磨蹭了。”
“好吧。”
便見羅艽抬履,走向忘川河。
“——等等?”憐驚呼道,“你不是說‘無新生,無三生’?怎的臨時改了主意?”
“三生石是我想要的。可是選這河道……不是要猜羅來心思嗎?”羅艽奇怪地瞪大眼,“她從未勘破生死啊。”
憐:“憑什麽這麽說?”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嘛……”羅艽喃喃,“這不歸海中,隔段時日便召些獸人來,總不會是為了選賢舉能,鎮守這不歸鎮吧?”
“不過是‘靈’探些獸人心性、脾性,授她們永生罷了。”
憐於是笑了。“你瞧來是看得清楚,緣何還是困於忘川,囿於此生?”
“什麽往生此生,什麽困於囿於呀。”羅艽揚唇,面上綻出個春光似的明媚笑容。
“這輩子的事兒還沒完,求什麽下輩子?”
憐愣怔片刻,再啞然失笑。
“去吧,去吧。”她向羅艽揮手,“沿著這忘川之水,一直走吧。不過,還是提點一句——待尋到了三生石,你與你那師妹,可真的是三生相系了哦?”
羅艽回眸一望。“自然。”
憐的琉璃刀刃仍然望不見盡頭,仿似將這茫茫無垠的不歸海都一分為二了。
羅艽順著忘川與刀刃緩慢而行,每一步踏出,都覺心底雀躍。
像是尋著什麽,聽著什麽。
俗世有人超脫,仙塵有人零落。
仙啊,人啊。
生啊,死啊。
羅艽無需再在意這些虛浮之言。
她只需記得,有一人對她至情至深,更與她情深亦壽。
日月同輝下,她們死生契闊,哀樂相系,交付彼此這世間最真摯的一顆心。
——而此刻,羅艽的每一步,都踏向心向往之處。
忘川的彼端,一方三生石鎮守一片寧靜的海。
當羅艽將手置於三生石上之時。
只聽四野狂風大作,雪籽相聚相散,引一道風晴嵐色,激蕩氣闊,仿若雲霞紛飛;日月傾倒,宕得不歸海風起雲湧。
羅艽的心中有一股熱流,湧上她神思,便是脫口而出——
“我與她,將永遠忠誠於己心。陪伴彼此、守護彼此。”
話音間另一聲音,遙遠而沉靜,卻與她一樣熱烈、赤忱,更是羅艽心中最一等一的熟悉——
“永不欺騙,永不背叛,永不分離——”
作者有話說:
完結倒計時:3
第一百一十章 不歸海 · 終 ◇
◎騎著小青龍,見九州。◎
便是話音落下, 裹挾無盡幻象雪籽的清風襲來。
無瑕雪色裡,點點金紅光芒輕盈,兆彩萬千, 宛若比翼鳥銜了紅豆, 正循著光,展翅紛飛。
不歸海的幻境, 正簌簌抖動著。
萬籟坍塌時,羅艽亦落在風裡。
眼前琉璃舊憶,往事紛繁, 她窺見許多掖在心底的陳夢。
如三清山凜冬的夜,精巧的小手爐藏在細雪中,葉青洲紅著眼在她屋前踱步。或是氤氳的月,霧氣裡,纖白的脊背蜷曲, 葉青洲抱著桃木劍獨泣, 卻在循聲回望時滿面驚喜。
——師姐!
小小少年如此喚著。
葉青洲。皆是葉青洲。
皆是她與葉青洲的前塵與前緣。
葉青洲抱著她笑,眉眼彎彎地喚她“師姐”,對著她撒嬌,聲音小小, 甜得似一塊杏子糖。
舊憶簇擁。
攜一抹幽香芳氣, 淡淡清荷香。
——而最終, 羅艽在其間,也不過見到一雙透亮明澈的眼。
長睫纖細,亦清透如新雪。
瞳色琉璃,喜怒哀樂愁, 顰笑嗔悲怨, 皆是絕色。
這是羅艽此生所知曉的, 最清澈的眼。
而此刻這雙眼的主人已鬢發如雪,褪去初見時的稚嫩與青澀,年歲秋往,添了這眼裡愁緒。可即便如此,與羅艽相顧時,亦明媚如許,脈脈含情。
便是霎時,琉璃刀刃屏障驟散,收撥一瞬,聲如裂帛。
三生石旁,羅艽見到同樣浸在風中,又同樣愣怔的心上人。
葉青洲猶疑幾息,盯緊羅艽眉目,寸寸向上,瞧去她發頂。
“師姐的豹子耳朵……不見了。”她望著羅艽,悵然若失似的。
倒教羅艽哭笑不得。
不歸海散,幻形亦散。葉青洲的尖耳朵、面上的鱗片,亦沒了影兒。
羅艽一垂眸,未出聲,卻伸手捧住身前人的面頰,稍一用力,將人更拉近幾寸,才頷首,向她唇上印一個吻。
葉青洲氣息陡亂,眨一眨眼,耳根薄紅。頃刻想也不想,伸手扣住羅艽後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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