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洲並不怎麽搭理。她垂著臉倚靠在白鹿背上,微微斂意,琉璃水眸滿是淡然,不知所思。
只有那修長的指點在鹿角處,有一下沒一下敲著。
冷玉雙足垂在白鹿腹部,隨白鹿的走動而些許搖晃;身上的黑袍淡了水色,由袖帶束著,倒是修身,白發吹散在風裡,比這幻境雪籽還要透徹幾分。
直至白鹿駐足,她二人間的緘默才稍稍散去,化作一道異口同聲的歎。
“這景致……”
天際隱隱一片日與月相疊,合在雪光裡,昭示此間非人間。
壯麗而絕世的美。
羅艽忽想起,葉青洲在風儀門設下的琉璃幻境中,也是如此一般日月相生的模樣。
她以為這是葉青洲別出心裁的心思。
才要開口疑問,隻瞧天際陡然刮來一道疾風,似有一物直直衝將過來!
白鹿載著葉青洲一躍而起,羅艽亦足尖點地,避開疾風。
而那物什落在雪原地上,刺進地心,落出一片白茫茫的煙,爾後在這片朦朧裡飛速行進,如遊龍行在雪原,在她二人之間劃一道溝壑。
羅艽始料未及,躲避間隙提起長劍,欲禦劍行去葉青洲那一端。
——卻是她禦劍而起的那一刹。
這伏在雪原地表的“遊龍”,竟是憑空馭起萬丈琉璃刀刃,自下而上,追了羅艽身影,突刺圍擊!
羅艽大驚失色,禦劍避得狼狽。她聽琉璃刀刃之外,一聲滿是焦急的“師姐!”,卻實在無暇回應。
羅艽身下,琉璃刀刃窮追不舍,且極富靈識,往往羅艽才要朝外一避,琉璃刀刃便緊接著橫斜,猶如黑白子圍困,推得羅艽入絕境。
僅僅片刻,這平地而起的琉璃刀刃在這不歸海中形成一道雪白的山,又仿似一道屏障,隔在羅艽與葉青洲之間。
羅艽踩著歸塵劍,欲從刀刃尖端突破。
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別白費力氣了,”那人道,“這可是我的不歸海幻境。你竟還想打敗我嗎?”
這一個少年的聲音,羅艽並不熟悉,卻顯然覺察到語氣裡的小小得意。
羅艽於是循聲望去。
便是琉璃刀刃之外,一個少年抱臂望來。
她身形瘦削,單看面貌,當是十四五歲,一雙圓滾滾的漆黑雙瞳,一身簡單樸素的衣裙。
羅艽未答,隻踩回平地,抬手握住劍柄。
少年自報姓名。“我名‘憐’,”她向羅艽走來,又抬手,似笑非笑地指了指被琉璃刀刃擋在另一處的一人一鹿,“我與那頭白鹿‘靈’一樣,都是羅來仙的一縷殘魄。我與她一同鎮守不歸海。”
羅艽沉靜聞著,等她下文。
憐再道:“你來不歸海,所求何事?”
“我與我的師妹,也就是身騎白鹿者,”羅艽學著憐的樣子,抬手虛指了指刀刃屏障之外一人一鹿,眨眨眼,道,“曾是三清山三清道人的學子。亦修習三清劍法與幻心術。”
憐挑了挑眉:“你這是……來祭祖?”
羅艽緩緩搖頭。“我師妹與羅來仙一樣,用的長生劍,如今利益糾葛,長生劍劍身被蘭芥州的死者束進法器,寒氣逼進劍身,亦影響到我師妹的身體。兼以幻心術吞噬,我的師妹起了與羅來仙相差無幾的反噬之狀。修道百年,卻要成凡人壽命。”
“是故,你也可以將我與她當作是……來求長生的。與不歸鎮那些獸人類同。”
憐皺了眉。“凡人壽命?所以你將你與她的命系在一起了?我瞧見,你身上有一種蠱蟲,正在源源不斷地蠶食你的性命,平分給她去。”
羅艽瞪大眼睛:“你怎知……”
憐再次挑了挑她那短短的眉毛,得意道:“九州蠱道,玩兒得最厲害的那人,見了我還得叫前輩呢。”
羅艽心知,憐說的那人應正是陸煢。
她於是點點頭。“是的。此蠱名為‘死生同心契’。正是那長生劍上的寒氣侵害到我師妹的性命,我才借了旁人的蠱道,拿我的命續她的命。”
憐不解:“為何這麽做呢?世人總求長生而不得,你倒好,將性命分給旁人。就算是師姐妹,也不至於照拂到這個地步……”
“因為,我與她的乾系,並不止於師姐妹。”羅艽抬眸,坦然道,“既種‘死生同心契’,自是因為,我與她死生契闊。”
憐聞言,瞪大眼睛,又搓一搓面頰,盯羅艽幾瞬,才綻出一個饒有興致的笑。“有情人,有情人。我喜歡有情人。”她頓了頓,再道,“其實,倘若只是求個長生,這並不困難。只可惜……你們想要求來的,並不止如此吧?”
不止如此?
羅艽不解其意。
憐自顧自再道:“既是長生劍出了毛病,你們歸根求源,來到這不歸海,也是聰明。”
卻又說,“可長生劍的毛病絕不是這麽好治的……這比給幾個小獸人延壽困難多啦。”
羅艽隻問:“有多困難?”
憐:“要拿走整個三生石。三生石異位後,不歸海將坍塌。”
“不歸海坍塌?”羅艽猶疑道,“那不歸鎮也會遭殃麽?”
“遭殃不至於。只是她們在也不能來到這不歸海了。屆時,這些個獸人……長生的依舊長生,短命的依舊短命。”
憐走至羅艽身前,揚起冰雪般秀氣的臉,朝羅艽狡黠笑道:“那麽這位小師姐——你想好了嗎?倘若你真能拿到三生石,可就是斷了那些獸人的長生之路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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