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睜眼, 恍然間以為自己終於從夢中驚醒, 可隱隱定睛, 才發覺自己仍在那片虛浮的海中。
……又要回不去了嗎?
羅艽靜靜地想。
本以為會焦慮不安,可此刻羅艽卻感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
有什麽定要回去的緣由嗎?
羅艽忽然記不起了。她隻覺前塵往事如夢似寐,亦幻還真,被海水浸濕後, 便仿似……皆要消弭了。
師姐……
那人還在絮絮喚她。
是誰?
羅艽看不真切。
卻陡然, 於識海中見到一雙清麗的眼。
眼尾胭脂, 白發青霜。
須臾,羅艽醒得徹底。
她憶起清荷下共枕,憶起山南雪月。
往事紛至,琉璃幻境中長長的吻,石窟裡春雨澆得青葉濕透,嚶嚀聲壓抑泉邊。
清鈴叮叮當當地響,在心底宕開漣漪。
驚回一枕當年夢。*
——終於,她見到了葉青洲。
羅艽在水中,葉青洲在粼粼波光外;二人中間似隔了一層冰面,便可望不可即。
羅艽敲打著結冰的水面,竟無濟於事。
她分明能聽見葉青洲的聲音!羅艽焦急至心慌,卻始終敲不開她們之間那道無形的屏障。
“青洲……”
粼粼波光外,羅艽聽見有人在與葉青洲交談。
“羅師姐只是力竭,並無大礙,只需靜養。但是……”
“如此的次數多了,或許會淪落至……但凡使了星點靈力,就要竭力的地步。”
“那樣的話,她會變得與常人一樣。”
葉青洲呢喃:“與常人一樣?”
“不能使出仙法,沒有修道之能……”許嘉瑞垂眼,“呃,也會生老病死……”說著,她聲音越走越低,顯是心裡有些發虛。
“不過也並非絕對。”許嘉瑞又道,“青洲,凡事多往好處想。還有……”
許嘉瑞眄了青洲一眼,欲言又止道:“你也要多照顧好自己呀。”
葉青洲只看向榻上沉睡的羅艽,垂著眼,再與許嘉瑞詢問幾句。
許嘉瑞盡心地答,來回半刻,便離去。
聽許嘉瑞從房中離去,門扉開合,葉青洲又靜靜愣了會兒。
她整個人木然不動,唇也蒼白,若非眼尾濕紅,大抵要被旁人認作是一樽通身雪白的羊脂白玉像。
白得慘然,便與窗欞外深深春色難融。
葉青洲的身側,榻上人墨發如瀑,朱唇白面。
一雙眼輕闔,呼吸平緩,仿似只是睡去了。
葉青洲望著榻上之人,眼底的悲戚便凝成了霧;眸光朦朧似要落淚,卻又猛然抬袖揉搓眼尾。
不要哭。不要這麽沒出息。
鬢角銀絲提醒她今時已非往日。
如今她是風儀門葉長老,是瘋名遠揚的劍閣主人,是人人懼怕的大魘……
不是什麽三清山的少年阿洲。
百年間,除去夢中重回空山,或是沉溺於琉璃幻境,其余時間但凡清醒,她從不過多表露情緒。
更不要說為何人何事款款落淚。
軟弱只會遭來戲謔嘲笑——葉青洲最明白不過了。
可她仍然惦念那些時日。那些趴在師姐胸前放肆哭出來的時日。
也只有在師姐面前,她才敢露出那些脆弱情緒。
思及此,又見榻上人睡顏,葉青洲鼻尖酸澀,視線又要模糊了。
她悄然臥下,捉著羅艽衣襟,靜靜躺在她身側。
“都怪我,都怪我……”葉青洲喃喃,“我分明有雲槐石的……”
面前的羅艽仍睡著,披散了烏發,面頰柔軟。
葉青洲能看見她鬢角小小絨毛,能看見她纖長的睫羽正循著呼吸微微抖動。
白色的裡衣單薄,衣襟褶皺,稍稍敞開,葉青洲瞥見其間雪白顏色。鬼使神差地,葉青洲忽而沉眸,半支起身子,拿耳廓去貼羅艽左胸。
撲通、撲通。
分明一切尋常。
可為何醒不過來呢?
葉青洲緘然,趴在羅艽身上,眼尾便落出一滴淚。
淚水印上羅艽的衣。
她下意識抬手去抹,可衣上的淚痕卻隨之宕開。葉青洲自暴自棄地捉住那片衣襟,向外一扯,羅艽前襟一皺,左肩便暴露在空氣中。
葉青洲的雙手撐在榻上。
她陡然想到羅艽初次進入琉璃幻境時,仿似也是這般景象。
彼時她不知身下之人便是真實的羅艽,以為她不過是自己依了念想,另造出來的一段幻覺。
是以,見這琉璃身軀的眸中難得生出一份熟悉神色,葉青洲不自覺便俯身,銜了對方的唇,獻上一份長吻。
她吻得囂張,舌尖橫衝直撞。
片刻後盡興,方松了口。羅艽立刻將她推開,皺眉瞪眼,罵她是瘋子,讓她滾。
那時的葉青洲並不知曉眼前人是心上人,隻以為自己幻術登峰造極,才有了這樣真實的感觸。
而此刻榻上,望向沉睡不醒的羅艽,葉青洲更是淚如雨下。
她的淚水打濕羅艽肩膀,洇濕羅艽的發,或順著羅艽身軀,滾落去潔白鎖骨。
葉青洲眼角噙淚,俯身,細細攏去那些淚水。
倏爾抬眼,恍見羅艽沾濕的發,葉青洲又仿佛大夢初醒,忽而從榻上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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