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艽於是問:“請問二位,漠江城內可有那類似江湖百曉生之人?我初入江湖,仍有許多迷津。望她可指點一二。”
乙未才要擺手,阿媸已興衝衝道:“我呀我呀!”
“當……當真?”
“當然。”阿媸轉一轉眼珠子,笑道,“阿艽想問的事情,大多有關蘭芥州,是不是?”
羅艽一怔:“你怎麽知道!”
阿媸‘嘻嘻’一笑,“山人自有妙計。”
“而山人在此,再提點你一句,所謂佛門,待的都是一群怯懦之人——哪有什麽神佛,不過做了虧心事,自己又無從排遣,找個開口,倒一倒雜念罷。”
話音落下,阿媸的手仍架在乙未臂上,似是要沿著棧道向外走去。
眼神卻留在羅艽面上。
“至於你想問的那些,你心裡亦都有答案。”
“便按著你心中所想,放手去做吧。”
*
漠江城內羅刹宮,羅刹宮內雲斌樓。
羅艽這幾日居住在雲斌樓,得乙未照料頗多,不論藥石餐食,量品都是極佳。倒讓羅艽隱約受之有愧。
每每此時,乙未總笑而不語,連連擺手。
而羅艽也終於明白,緣何在第一次聽見乙未名字時,她會覺得些許耳熟——
遇到圖小樂前,羅艽正翻著的那江湖小冊上便有寫,「道者第七:乙未,漠江城,使劍」!
當時還有打敗乙未的心思,可如今受人照拂頗多,又讓對方瞧見自己狼狽模樣,倒讓羅艽有些不好意思宣戰了。
而那日,乙未不僅將羅艽人搬進城內,亦將她的包袱妥善保管。
羅艽翻開包袱,琢磨了一下圖小樂的心燈石,無果。
又摸出下山前三清道人給自己的木信鴿,半天使不利索。
終於將木信鴿寄出去,幾個時辰以後,只收到三清道人一句,“一切安好,勿掛念。”
羅艽:……
*
羅艽再次見到阿媸,已是二日後的夜裡。
那夜月色極佳,羅艽隱覺窗外半片酒味蘭花香,便聽屋上一聲“嘎吱”的響。
羅艽的身體已恢復了大半,此刻沿窗翻身一躍,便見月色下,阿媸臥在屋簷上,抱著一壺清冽的酒。
羅艽笑問:“你怎麽在這裡?”
阿媸見了她,也不驚訝,隻道,“此處賞月,極佳。”
她對著羅艽拍了拍身邊空瓦,“阿艽不來坐一坐?”她忽地癡癡一笑,“是我這陳釀不香,還是月色不美,或是……你不待見我?”
羅艽搖頭,翻身躍上屋簷。“我只是在想,你從七層躍下,腳傷如何了?”
阿媸給她一個夜光杯,斟滿美酒,笑道:“多謝惦記。已好得差不多了。”
羅艽又問:“那你的債呢?”
“城主心善,替我還了。”
羅艽“嗯”一聲,抿一口酒。
這確是極好的酒,入口醇厚,又有著西域獨特芬芳,回環甘甜,余韻如煙。
“阿艽。”阿媸忽而出聲,“你覺得漠江城好嗎?”
羅艽由衷道,“好。”
阿媸‘嘿嘿’一笑:“那就好。”
阿媸有些熏醉,躺在簷上挪一挪身子,頭正挨著羅艽的腿。整個人毫無防備,像隻將要陷入熟睡的貓兒,“我覺得你不太喜歡我,大抵是因為我們還不太熟。”她自顧自說著,“阿艽,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講講我與漠江城,我與城主……”
“我小時候呢,住在一個大村莊裡。那個村莊,有一個淫賊。那是一個專門捉十一二歲的壞弔。”
“捉了許多許多。村長無能,官府亦無能。村民去靜坐,那些人一個屁也放不出。”
“彼時,倘若家有囡囡,都要藏起來,或送出村子。甚至卑劣者,生了女娃便直接丟了、棄了、掐死了,美其名曰,‘不願見她受苦’。”
阿媸說到這裡,眼眶微微濕潤。
“我是最後一個。我反抗,扯了他的舌頭剜了他的眼睛。於是他死在我面前。”阿媸提著酒壺,醉醺醺說道,“後來,鬼母……咳,陸城主,她收留了我。”
羅艽靜靜聽著,時不時回一個飄飄忽忽的“嗯”。
阿媸忽地支起身,一臉認真地掰直羅艽屈起的腿,徑自枕了上去。
羅艽:“……”
羅艽才要說話,卻聽見阿媸嗚咽幾聲,開始撲簌簌落淚。“可後來,城主也走了。”阿媸道,“我真的只剩一個人了……”
羅艽垂了眼,看著阿媸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心下隻歎了口氣。
卻不知從何安慰,整個人便有些僵硬。
阿媸哭著哭著,又想到什麽似的幽幽直起身,一雙淚眼盯住羅艽。“該你了。”
羅艽瞪大眼睛,“什麽?”
“我一個故事,你一個故事。講講你從前……有沒……”阿媸說著捂住嘴,打一個酒嗝,忽而又幽怨地盯住羅艽,就好像羅艽不答應她,她能立刻吐在羅艽身上。
羅艽猶豫片刻,又想到眼前女子自稱漠江城百曉生,倏爾雙眸一亮:她可以趁機問圖小樂的事兒!
“阿媸,我在幾日前,方與師娘師妹告別下了山,出師遊歷。沿途偶遇一個小孩兒,十二三的模樣,卻被蘭芥州的道者追殺……”
豈料阿媸嫌棄地“啊~”了一聲,又躺回去。“今日月色多好,我才不要聊禿驢呢。求你了,好阿艽,換個故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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