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霞漫天時， 周空改國號為“昭映”。

　　那本是她母親的尊號。

　　時至此刻，周綮與周慶帝這一出鳩佔鵲巢的鬧劇，才終於被周空揭落。

　　如今周空的新政， 逆處皆卡在蕭牆之內。一為女塾， 二為皇親貴戚與那鋃鐺奴隸的乾系。

　　周空想給予她們一份平等。

　　可見慣了朱門酒肉臭的權貴難以舍棄這份優越，即便肉飼豬狗， 也不願分予貧民。

　　周空意在蕩滌淨盡、剔骨療傷，泱玉與周昭越各有建議，最終合進一份奏折：當借一份外力。

　　此中， 出現了一個羅艽意想不到的人：薛良。

　　豫州城浚縣的那位二七小兒。

　　“既然無法放棄優越，便讓這份優越變得燙手，讓她們心懷著貪婪拿起時，不得不三思再三思。”她道。

　　爾後再如何制定規劃、貴戚又如何挪著家庫、泱玉如何環轉，便都是後話了。

　　薑畫與右相秋後問斬， 而眼下， 羅艽與葉青洲最該盯緊的，是蘭芥那隻禿驢。

　　蘭芥州內清算畢，鯤鵬與金烏兩方製衡，交出無妄。可無妄手中， 那方抑製了長生劍半成功力的讖言木魚， 此刻竟不知所蹤。

　　地牢之中， 是唐憶與許嘉瑞問審。

　　如今無妄已是千瘡百孔，開口便是啞聲；其七竅遍布血痂，軀乾四肢可怖，與活死人無異。

　　羅艽不曉得牠是如何到這個地步的。

　　僅僅是煉活死人的反噬嗎？

　　而她身側， 本該最盼著無妄吐露真相之人——葉青洲——竟只是靜靜站在一旁， 緘默瞧著她們與禿驢鬥智鬥勇， 一言不發。

　　羅艽已急得不行。

　　眼下狀況是長生劍被動了手腳；本靈氣天成的劍身，此時多一分瑕疵，對劍主必然大有影響。

　　可逼仄牢獄中，任風儀門之人疾言厲色，無妄闔目盤坐於草席，偶咳出一片膿血，卻始終無言語！

　　羅艽站在一側，葉青洲便沒骨頭似的斜了身，倚在她肩上。琉璃眸光淡淡，面色沉靜如水，仿佛一個沒事人。

　　唐憶握著她那星羅圓盤，瞥過來時，面色並不好看。

　　葉青洲與她雖是舊友，情誼淌了百年，可此中聯系，到底是葉青洲說了算。

　　葉青洲抬了手，唐憶才有挪一寸步的機會。

　　從前葉青洲不喜此人，卻也客套客氣。如今烏衣難後，即便知曉其中緣由，葉青洲仍不願諒解。

　　情誼之事上，葉青洲向來任性；愛慕之情難得，唾棄與厭惡之意卻尤其隨心。

　　前者如她對羅艽，後者如她對唐憶。

　　是以此刻，瞧見唐憶瞥來目光，葉青洲沉了臉色，隻冷冷望一眼，並不再問。

　　覺察她神色不對，羅艽伸手牽了她的袖，輕聲問：“怎麽了？”

　　“……沒什麽。”葉青洲靠著她，勾住她小指，又低聲耳語，“其實，師姐，不必太在意那個木魚。只是造境頗有勉強，旁的並無太大影響。”

　　羅艽卻搖了頭。

　　才要開口，許嘉瑞先出了聲。“無妄說不出來的，我們便去詢蘭芥。蘭芥問不出來的，我們便去尋古冊。”她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是有辦法的。”

　　羅艽這才應下聲。

　　*

　　那幾日，羅艽與葉青洲待在清都宮殿。

　　白晝如明明月，夜見疏風驟雨。

　　不是君王，不用早朝。對世事了了不見，醉時獨臥花月；她們卯時眠，酉時起，成了徹徹底底的夜貓兒。

　　春入夏，殿內榻兒涼。

　　二人事間，窗欞外初夏傾盆雨。

　　一被攪擾，一位是什麽都叫；另一位又是什麽都聽、什麽都信。

　　葉青洲嚶嚀一聲，“師姐，疼……”

　　羅艽立即大驚失色，問詢時聲音都變了調。

　　搞得對方反而更抓狂。

　　“師姐真好騙。”葉青洲紅著眼，低低嗤笑，輕喘幾聲，又面向羅艽，捉她的手央著，“再來一次。師姐，再來一次嘛。”

　　但此刻與百年前三清山仿似也沒太多不同。大抵，隻添這一份滑膩情丨愛，其余還是純澀得緊。

　　不過醉臥花中，醒時聽雨。

　　望一片空山鍾磬。

　　*

　　仲夏宴如期而至。

　　此次不似往常，筵席並不設於清都一酹江月庭，反倒去了蘭芥與龍吟之間，天海行宮。

　　其間光景震撼人心。風遊一星水，雲海萬重山，宵夢不尋，夜色沉溶在枝頭——羅艽不曾想，百年前想去卻未去的龍吟天海，竟在此間遇到了。

　　戌時一刻，仲夏宴啟。

　　筵席觥籌擲，庭園金玉聲，羅艽與葉青洲卻從始至終未出現在席間。

　　她們避開人群，嬉笑著踏向夜色，仿若兩個頑童。

　　而此刻，這二位不學無術的頑童正爭相躍上層樓，去到這天海行宮的最高處。

　　一方行宮高閣。

　　樓宇無人，四下皆靜，星辰如在身側。

　　羅艽坐在金玉簷上，倚著身邊人，共見山青渺渺，遠眺一片月與海。

　　樓外庭園煙火喧嘩，已與她們無關了；她們只是望向面前澄澈風光，絮絮說些情人語。

　　樓宇與天海之間、萬仞高樓之下，是一片熱氣氤氳的湯泉。

　　葉青洲垂眼，忽而想到彼時三清山後山，也有如此一片天地。

　　她於是微微曲了脊背，貓兒似的蜷縮在羅艽肩側，抬手刮著羅艽的臉，輕輕與她道：“其實，曾經在三清山後山那湯泉……”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