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白玉終於意識到自己一直都被困在夢魘中,還從未睜開眼,待堵在胸中的那一口氣被劇痛逼了出來,她才有力氣動了動眼睫,緩緩睜開了雙眼。五感慢慢回來,臂上有一陣陣緊縮滑膩的觸覺,她低頭一看,一個扁平的蛇頭滴溜溜著眼珠望著她,掌心赫然留著兩個血洞,應是被它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終於醒了?我們還打算在九華山上給你尋一塊好地,明年的今日就去給你送一盤果,聊表心意。”薑流霜一伸手,那條纏在她手臂上的蛇送了開來,順著薑流霜的手指纏繞而上,盤旋在她肩頭,兩顆尖牙依舊閃動著淡淡的紅光。
薑潭月扯了扯她的袖子,要她別再說下去,才坐在床邊,寧願看著床榻大片大片浸染的血跡,也不敢再去看坐在床上的那人,小聲道:“我們一回來就看見玉姐姐你倒在椅上……辛虧沒讓孟前輩看見,不然真的要嚇死她了。”
蕭白玉用拇指輕輕擦過嘴角,觸手一片粘膩,拿下一看指腹都被染的血紅。薑流霜看她那個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真的是忍了她很久了,早就料到會是這麽個結果,一是明知勸不動,二也是自己救得回來,才任由她放肆的自我折磨,卻不料她的程度遠比自己想象的嚴重。
薑流霜指了指被褥上的鮮血,冷道:“你方才至少吐了你三年的壽命,這三年的壽命換了什麽,你哪怕有一點的開心起來嗎?”
蕭白玉沉默的坐了一會兒,開口時嗓子像是被刀劃過一般,火辣辣的疼:“我睡了多久?”
薑潭月一聽她嗓音粗糲,眼疾手快的端來一杯水,回道:“我用金針刺了你睡穴,按理來說你至少能睡十天,但玉姐姐你三天就醒了……”
蕭白玉捏著茶杯一動不動,目光落在微微搖晃的水面上,幾根茶葉起起伏伏,不由自主。然後她抬起頭,微微笑了一下,語氣溫柔和緩:“潭月,流霜,多謝你們。九華山同周遭百姓也暫且麻煩你們幾位照看一下,小繪和楚姑娘現在不在山上,你們請代為轉告我的謝意。”
薑潭月不明所以,有些慌張的詢問:“玉姐姐,你要去哪?”
薑流霜卻是靜靜的看著她,語氣無甚起伏道:“想好了?”
蕭白玉不點頭也不搖頭,隻晃了晃茶杯,便看到幾根翠綠的茶葉根在杯中時起時伏,顛來倒去,就同自己一樣。想好不想好又有什麽區別,上天也這麽晃一晃,她們的一生便在這渾濁的世間跌來倒去,於是她輕輕的呼了一口氣,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去鄴城。”
第104章 燕山胡騎鳴啾啾(伍)
六月的盛夏裡酷暑難耐,偶有一場小雨,也像是烈火澆油,灑在被烈日熨燙的大地上,水漬轉眼消逝,若細細凝視,還能瞧見淡淡蒸騰而起的白煙。這樣的時節放在平日裡,哪怕再炎熱幾分,人們心中也是雀躍的,田裡一片金黃,街上車水馬龍,家中粗茶淡飯,再打一壺濁酒,處處都是盛夏獨有的歡樂。
可現下鄴城以南幾裡處的三台村中卻不見半個人影,明明是麥子花生熟透的日子,放眼望去田裡竟是一片灰黑,破爛的農具四處散亂,松軟的泥土被遍布的腳印踩得結實,爛在田裡的秧苗彌漫著陣陣腐敗的氣味。偌大的村裡瞧不見一縷炊煙,也不聞半點雞鳴狗吠。
便是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聽到了鐵靴沉重而混亂的落地聲,五個披甲挎劍的士兵互相推搡的向村口擠來,銅鐵皮革打造的簡陋盔甲破破爛爛的掛在身上,頭盔早不知丟到哪去,每個人臉上都是風塵仆仆的疲憊萬分。
直到瞧見了村中的一戶戶人家,塵埃下的雙眼才露出些許光亮,一人解下佩劍重重的在地上敲了幾下,清了清嗓子大聲道:“諸位父老鄉親,我等奉常將軍之名來此收繳賦稅,事關前線軍糧軍晌,多有叨擾還請見諒。”
士兵在村中晃悠了一圈,又提高音量大聲重複了幾次,卻依舊沒有半點回應,似是整座村莊都已人去樓空。幾人互相使了個眼色,便有人去推房門,門似是拴住了,一推不動,再後退了幾步,猛地一腳踹開了房門,頂住房門的木板應聲而斷。
幾個人興衝衝的擠進去,四處搜刮了一番,結果卻令他們大失所望,整個茅草屋空空如也,甚至連水缸裡都只剩一層泛著異味的綠水,明顯不能喝了。有人嚷嚷著咒罵了幾聲,狠狠一腳踢爛了水缸,瓦片四處飛散,乒乒乓乓的撞在地面牆壁上。
淡綠的壞水順著腐朽的木頭地面蔓延開來,給整個死氣沉沉的草屋又添了一道臭不可當的味道,然而那攤死水並沒有完全蔓延開來,而是古怪的停在一處,淅淅瀝瀝的漏了下去。幾人覺得奇怪,抬腳跺了跺那塊地,驚訝的發現原來那是一層中空的木板,下面還有一層!
幾人又有了希望,繞著木板四處敲敲打打,卻始終找不到打開地窖的機關。終有人不耐煩,想用蠻力破壞這塊木板,便抽出佩劍順著木板縫隙猛地刺了下去。
“啊!”忽然一聲刺耳的尖叫聲自地下傳來,十足的淒厲,持劍之人被嚇得手上一軟,腳下一滑,連劍也沒有拔出來,咚的一聲跌坐下來,其余幾人也都是大退了幾步,瞪大雙眼緊盯著那一塊地面。
只見那塊木板動了動,稍稍抬了起來,間隙中露出幾雙恐懼哀求的雙眼,劍尖卡在木板中,隻刺出了一小截,應是未曾傷到人。立在上面的幾個魁梧士兵一瞧,隻覺是被人耍了一番,登時心頭火起,一手一個將地窖中藏著的一家三口提著衣領拎了出來,怒罵道:“家中分明有人,方才為何不應聲?好大的膽子,竟敢戲耍你軍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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