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進房前又被堂妹拽住了衣袖,薑流霜心一緊,回眸就看見堂妹哪怕疲累到雙眼都不大睜得開,還是固執的拉著她衣角,帶著睡意的嗓音聽來和八年前的小小孩童沒什麽兩樣:“我想同堂姐一起睡,發生了這麽多事,我有點怕。”
久不見她露出如此嬌怯的模樣,薑流霜一顆心一軟再軟,只是想到一會兒還要先沐浴,才硬是忍住了帶她進房的衝動道:“你先回房,跑了這麽幾天,髒死了,好好洗洗。”
薑流霜有點擔心堂妹想錯了意思,認為自己又不想理她,便急忙補了一句:“洗乾淨再來找我。”
話一出口才發覺有些不對,但又不知該如何補救,怎麽說都是越描越黑,薑潭月咬了咬下唇,面上不知何時泛起紅來。薑潭月不動彈,睜著霧蒙蒙的雙眼看她,理直氣壯道:“在堂姐房內難道就不能洗麽,小時候我們不是天天一起沐浴麽。”
“我們現在又不是小孩子!”薑流霜越聽越羞,一句話來不及考慮便脫口而出,隨即就看見拽著自己衣袖的手一送,脫力般的滑了下去。她心裡一刺,已然覺得這話像是傷了堂妹的心,但一想似乎也沒有什麽古怪之處,隻得梗著脖子一言不發。
薑潭月眼中困倦的霧氣已消失不見,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聲音透出不符合她這個年齡的滄桑,似是垂垂老矣的歎息聲:“就因為這樣麽,就因為我們都長大了,所以堂姐不再抱我,不再同我講些心裡話,也不再同我親近麽。”
心神一下恍惚了起來,薑流霜面對的好像不是比自己還小上幾歲的妹妹,倒像是一個比自己還老成的女子,她沒有反駁,的確是因為長大了,當初那些曖昧不明的情愫漸漸浮出水面,也的確是因為長大了,再去擁抱相依相偎時再沒有當初的天真單純,而是帶著一份羞於啟齒不可見人的肮髒欲望。
直到薑潭月轉身離去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見,薑流霜依然倚在門邊呆呆的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好一會兒才轉身回房,連打水沐浴都忘了個乾淨,一頭扎進了床鋪中。若不是九華派弟子們待客周到,敲門送來了木桶熱水,她怕是要這樣髒兮兮的睡上一天。
本以為按蕭白玉現在的身體狀況,昏睡上個五六日也極有可能,卻沒想到第三日的一早她便醒了,她睜眼後定定的瞧著房簷好一會兒,清楚了自己身在何處,才一手撐著床鋪想讓自己坐起來。但手掌剛一用力便是一陣鑽心的劇痛,她漫不經心的看了眼自己的手,繃帶包扎的完好,她熟視無睹,硬是撐了起來,穿鞋下地。
衣裳倒是換過了,身子也是乾淨的,但許是因為陷入昏迷,也不好給自己清洗,發絲上還粘著髒汙,抬手一摸繃帶上都染了一層灰。她推門而出,門口守著人,聞聲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沈繪抓了抓頭髮,目光小心翼翼的在她身上轉了幾圈,也不怎麽敢直視她的雙眼。
蕭白玉抿起唇角,開口竟是和顏悅色的模樣:“小繪,幫我打桶水來好麽。”
被點了名的沈繪趕忙應了一聲,走出幾步又回頭道:“蕭姐姐是想沐浴麽,你的手……不方便吧,我幫你好了。”
“不礙事。”蕭白玉本不願去想,卻偏偏提到了她的手,看著那繃帶,磚石瓦片碎在手心的模樣便歷歷在目,好像帶著她又回到那片煙霧彌漫的廢墟中,塵埃蒙了眼臂,也一同蒙住了她的理智,讓她似瘋魔似狂熱般的掘地三尺。
“怎麽不礙事,手不想要了麽?”薑流霜從一旁走近,向下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繃帶,一眼就瞧見了上面隱隱滲出的血跡。薑流霜著實想打人,便把怒氣都發泄在了那些無辜的繃帶上,她擒住蕭白玉手腕撕扯繃帶換藥的模樣活像是扒皮:“你要是還想握刀,就注意點你自己的傷,別出去壞了我名聲,說我連這點傷都治不好。”
蕭白玉看了她一眼,倒是沒有反抗,薑流霜讀懂了她的眼神,頓了頓還是繼續道:“你把那片廢墟翻遍了,什麽都沒找到。”
蕭白玉低了低眼簾,似是松了一口氣,又像是微微的歎息,其實她沒有當真陷入醒不來的昏迷中,即使一度身子當真疲憊當真虛弱,也一直保留著些許理智。她怎麽可能讓自己放心的睡過去,秦紅藥三個字於她來說就是懸在頭頂的鍘刀,每時每刻都能感覺到徹骨的寒意,思念擔憂都在心底化作深不見底的黑色河流,日日夜夜絕望的歌唱。
她只是聽到了她們在她床邊的低語聲,聽到了弟子們來探望她時淺淺的啜泣聲,還有許多的人在關心著她,她不能倒下去,不能讓別人看著她的脆弱露出或同情或悲傷的眼神,一切都還未有定數,她一定要堅持到得知結局的最後一刻。
“我知道了,謝謝你,流霜。”蕭白玉順著她們的心意勾了勾唇角,示意她們放下心來,自己已經沒事了。薑流霜撇過頭去,冷冷的哼了一聲道:“謝我什麽,我又不是為了你才說東說西,只是潭月怕你癡了傻了,我才多廢話幾句。”
蕭白玉最終還是沒有拒絕沈繪的幫忙,剛包裹好繃帶的手安靜的放在身邊,三千青絲浸在水中,總算擺脫了那滿頭的灰塵火氣。只是在薑流霜轉身離去時她閉著眼說道:“那也幫我謝謝潭月,還有,潭月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單純,她什麽都知道。”
明顯聽到薑流霜的腳步聲踉蹌了一下,憋了半晌也憋不出什麽,氣急了便丟下一句話:“你自己去謝!”,緊接著就像是落荒而逃般的出了房門。蕭白玉坐在椅子上低下頭來,溫度適宜的清水自發上澆下,在發絲水幕的遮掩下,她勾起的唇角一點點落了下來,仿佛溫度再高的熱水都融不化她心上的堅冰。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