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伏唇角淺淺彎起,心中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愉悅之情。
水鏡裡自然是查探不出什麽所謂原身“身世”的,但能與師尊再走一遭藏書閣中的瑰麗之景,也算無憾。
朝舍友囑叮囑交代一通後,程伏便依著記憶中的藏書閣路線行去。
藏書閣位於止妄山巔,山上又不許禦劍,即使修者的腳程不能與凡人一概而論,通向藏書閣的路途也仍不算短。
程伏一路行去,所處山勢越來越高。
她朝下望去,看見山腰處學子宿處的燈火點點亮起,又看見止妄齋堂門口湧著不少攢動的黑影。
想是到了飯點,學生們都在抓緊時間打點自己膳食,好不耽擱即將開始的晚修。
程伏駐足在此,怔然地望著。
這是再普通不過的場景,但在得知這些熟悉的人事即將要離自己而去之時,亦是會砸巴唇舌,品出一絲戀戀不舍的煙火塵俗情來。
定定心神,程伏轉過身去,匆匆趕向止妄山巔。
點點明晰變化的春景浮光掠影一樣流到身後,少女衣袂飄揚,在曲折彎繞的山道間熟悉利落地穿行著,腳下的步子迅疾,像是急於趕向目標。
程伏足下生風,想起即將要面對的師尊,一灣心湖好像從未這樣平靜過。
也許是因為木已成舟,一些暗自生長的綺念,只能沉沉壓在不見光日的溝渠當中。
各自有歸處,江湖兩相忘。
待得程伏來到修長高聳的竹筍建築前,看見一道修長身影背對著來路。
暮色四合,弦月悄然升上樹梢頭,靜謐銀白的淺淡光暈順勢灑在長身玉立的白影上,投出一道纖長的灰色暗影,輪廓模糊隱約,看不分明。
燕離似乎在此等候了很久。
程伏略有些詫異。
她未用晚飯就趕來,為的便是不讓燕離久等。
程伏微微躬身:“師父。”
燕離沒轉頭,淡淡應了一聲,也沒有提步朝前走,仍然佇立原地。
程伏候了半晌,也沒見燕離有其余的動靜。
月色溶溶,相對無言。
程伏終於開了口:“師尊?”
燕離方才恍然地轉過頭來。
她眉眼裡蘊著一絲淡淡的異樣,似乎在這張原本冰封三尺的面容中注上了幾滴春雨,無端生出了幾分悲憫意味。
燕離頓了頓:“小伏,近日這片時空交界處被有心人攪得混亂不堪。”
“你近日,可否感覺到有些異樣的聲音在令你做些……取悅他人之事?”
一陣寂靜。
程伏有些艱難地開口:“師尊何出此言?”
她神思混亂,腦中一瞬間閃過太多可能。
燕離眉目凜然,望著程伏變化莫測的面色,道:“這些時空匪盜,慣愛挾持人,指使被劫魂魄為他們自己那些見不得人的交易牟利。”
白發劍修的嗓音忽然多了幾分哀切之意:“小伏,不要聽他們的話。”
程伏定定地看著面前的切切眼神,喉頭滯了一下,然後說:“好。”
直到燕離喚她入閣,程伏才從方才湧動的心緒中堪堪抽離出來。
藏書閣的景致一如從前的混沌迷亂,許多深淺不一的色塊交錯混雜。
只不過這次看見的顏色,較之曾經似乎更加駁雜,色塊混合的界限也更不分明。
程伏隻消望一眼便覺眼花繚亂,從頭至腳都生出一股奇異的不適感來。
舊路重遊,卻沒有熟悉之感,讓人覺得此地越發古怪莫測起來。
其間陳設未變,氣氛卻壓抑不少,想來是顏色駁雜詭異的緣故。
程伏與燕離並肩而行,一路無言。
這次她沒有什麽觀摩別界書籍的興致,這段本就不長的羊腸行道走得也便愈發快起來,不多時,就到了那面風格迥異的橢圓金紋鏡前。
鏡中再一次映出兩道身影,身量相仿,容色迥異,但都一樣的攝人心魂、奪人眼目。
一個明眸善睞,一個昳麗絕俗,都漂亮得令人心顫。
可惜兩人各懷心事,神色俱都凝滯不動,使得原本絕代的顏色失了幾分鮮活氣。
燕離望著鏡中影,眼瞳輕輕顫動一下,隨即低垂眼睫掩住眸中神色,無聲朝側邊退了一步。
偌大的一面等身水鏡中,霎時便只剩下了程伏一人。
少女身量纖長,形單影隻,看上去有幾分寂寥意。
程伏目光不動地凝視著鏡中漸漸漾開的水紋。
畫面很快開始轉變,少女單薄的身形消弭,換作鋼筋水泥鑄就的高樓大廈,森森地林立出規整方正的架構布局,排列秩序儼然。
圓弧落地窗的平層裡,波浪卷女人斜倚在沙發上,眉目有些銳利,弧度優美的脊背挺得筆直,略微緊身的裝束勾勒出流暢腰線。
她一隻手捏著手機打電話,另一隻手摟著一個淺金蓬松長發、膚色白皙的漂亮女孩。
淺金發女孩唇色嫣紅,唇周似乎有顏色更豔的口紅混了上去。她眼中水光氤氳,微微喘息,側頭望向波浪卷女人。
女人卻沒正眼看她,蹙著眉朝電話裡沉聲道:“怎麽又出問題?再拖我就撤單了,你們愛做不做。”
“我稀罕那點定金?我稀罕的是那手貨!”
波浪卷女人有些動怒,長指甲刮在手機屏幕上,發出令人耳麻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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