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冷更寒,全然不似從前,像一個冰雕雪琢的玉人,姱容修態,分明是動人心魄的容色,卻冰涼得沒有一絲人氣。
這一刻,程伏
終於明白,一劍冰封千裡的無容劍尊,當是如何模樣。
地上厚重濃稠的血泊早被凍成連綿的紅霜。銀紋靴踏於其上,表面硬而脆的薄冰層層碎開,枯枝似的發出喀喀的響聲。
她帶著一身磅礴劍意走來,徑直走到衣衫俱都染血,緊緊依偎在一處的少年少女前。
燕離面上看不出更多神色。自己的徒弟受了這般重的傷,她竟似沒有一絲動容,身形修長挺拔,就這樣定定立在二人身前。
半晌,她垂下眸,漆黑的眼底映著二人相擁的場面,出口的嗓音比劍風更涼。
“溺於情愛,難堪大用。”
辛雲澤卻頭一次沒有唯偶像馬首是瞻,反而更加緊緊擁住了懷中單薄如紙的少女。
他低頭,眼中情愫翻滾,啞聲道:“本少……我……答應你了。”
懷中程伏聽到這話,因失血變得蒼白的面色更白了幾分。
燕離周遭的磅礴威壓更重了些。她揚袖揮出一道勁力分開兩人,掃了辛雲澤一眼:“不想她死,就放開。”
辛雲澤眸色沉沉,卻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單手以劍撐著身體,低頭道:“有勞燕劍尊。”
燕離沒看辛雲澤,只是伸手運起靈力,繚繞的淡青色靈力撫過地上釘住程伏身體的劍。
倏然間,數十柄利劍仿若有靈一般追隨著靈力的朝向漂浮起來。
這些學子們的劍不說是稀世寶劍,但幾乎都是在地方上小有名氣的寶劍,自然都是有劍靈的。
這些劍靈在感知到劍尊的劍意場後,全都顛顛地湊上前去。
燕離卻半點面子都不賣,淡青靈力一轉向,就將這些劍狠狠地摔在平地上。
哐哐當當的金屬砸地聲一時震得人耳廓發麻。
冷著臉的雪發劍尊摔完劍,就彎腰一把攬起浸在血泊中的單薄少女,沉著眉開始為她灌輸真氣療傷。
意識模糊間,程伏能察覺到自己從一個血液粘稠的懷抱改換成了泛著微涼、氣味乾淨的懷抱中,很好聞,窩在其間還有些溫軟意味。
迷迷糊糊中,她本能地朝那團溫軟中窩得更深了些。
燕離脊背僵直了一瞬,而後依舊神色不動地為程伏灌輸真氣,只是眉間的寒色尚未
消,似乎是有事鬱結在心。
正當程伏靈台漸漸清明,意識回籠時,突覺一陣濃烈的鐵鏽腥味撲鼻而來。
半米長的甲尖劃出泠泠的光,直直朝燕離背後襲來。那指甲映出的光又冷又涼,竟然有幾分名劍出鞘的味道。
燕離手上傳輸真氣的動作沒動,袖間卻憑空生出了一股冰寒的劍氣,毫不留情地朝身後擊去。
“喀拉”一聲,臉覆銀質面具的白發女子踉蹌一下,剜挑了地上屍首無數內髒的長甲應聲斷裂。
她身形晃了晃,旋即沒事人一樣穩住身體。
一直遮蓋著半邊面目的銀質面具震落,露出那張容色絕豔、昳麗絕俗的清冷面容來。
同橫抱著少女、修長身形挺立原地的雪發劍修有著如出一轍的臉。
只是那對本該清冷淡然的漆黑眼底泛著微紅,瞳孔間隱隱能窺見絳紫顏色,神情間也含著說不出來的古怪,似乎有幾分陰鷙,又似乎有幾分哀色。
折斷的指甲斷口漸漸覆上一層薄霜。
心魔燕離恍若未覺,只是直直盯著雪發劍修懷中的程伏,緩緩提起步子走上前。
她聲調發啞,還有著微不可察的顫抖:“程伏……你為什麽不看我?”
“你看看我。”
她忽然急切地走上前,臉上揚起一個無邪的笑意,指著地上零碎模糊的血肉道:“我處理屍體的速度更快啦。”
見程伏怔然地望著她,心魔燕離眼中突然燃起了熱切的光:“我是不是比之前厲害許多?”
神色清冷的劍修突然收了灌輸真氣的手。
她望著眼前這個魔氣繚繞的自己。
額間那朵無瑕的雪蓮,被黑氣腐蝕出了幾個焦黑的孔洞。
燕離當然知道這朵雪蓮代表著什麽。
這是她生來就擁有的感召印,同那些奇怪的、生來就有的進食本能一樣,也是被人早早設定好的一項功能,是她無師自通明白該如何使用的東西。
早在她被程伏救起來的那一刻,她就義無反顧地將這個唯一的聯結印記用在了程伏身上。
面前這個百年前的自己想必亦如是。
她為什麽會入魔,為什麽會這樣繾綣又哀求地讓程伏多瞧自己一眼,也許沒有人比燕離自己更清楚原因。
愛她,渴求她,想要她,是燕離從一開始就對程伏生出的近乎本能的欲望。
但當年那個冰原上的少女言笑晏晏,明亮的眼眸中全是自己的影子。
她說:“這樣的感情叫作‘依賴’。”
“我是你睜眼以來見到的第一個人,當然會讓你生出雛鳥情結啦。你會因為這個緣故對我產生本能的親近和模糊的好感,才會以為這是戀慕。”
“並不是這樣的……哎,等你以後遇到好多好多人之後,你就會明白啦。”
後來程伏不辭而別,燕離幾欲崩潰,可依然按部就班地照程伏所言,去接觸這個世界,去接觸世界上那些“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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