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程伏躺在床上,渾身綿軟無力。
躺在旁邊的人剛剛咽氣,程伏幫她合上眼睛,然後爬起來去帳邊的水缸用手掬水喝。
草草潤了潤嗓子,程伏又歪歪扭扭地走回去。她的腦袋已經不太清醒了,眼前模糊,東西晃晃悠悠地分化成兩個。
她預感自己快要死了,於是回到帳中,躺在那個剛剛死去的戰友旁邊。
程伏閉上眼睛。因為她聽說人之將死,會看見最想看到的東西。
果然,她看見了一片花海。那是程伏七歲時,她母親給她的生日驚喜。
很少人知道,王國現今女王並不是程伏的生母。
程伏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個笑容。力氣一點點散去,她眸中的光開始渙散。
或許是錯覺,程伏眼前出現了一道雪白的光。
程伏眼睛看不清東西,費力地轉動腦子想:這是天使嗎?
在故事裡,天使會帶她回家,帶她和媽媽重聚。
後來,程伏才知道,那天來到她面前的不是天使,而是聖潔的騎士小姐。
熾烈的熱氣蒸騰到臉上,程伏晃晃腦袋,覺得頭要被烤昏了。
她粗略地回想了一下那匹馬撞壁的時間,覺得自己應該快要來到巢穴盡頭了。
程伏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夜明珠,原本昏暗的四壁頓時被照亮。
隨著夜明珠的柔和白光亮起,程伏原本大睜的眼微微眯了起來。
倒不是因為看到了多麽微妙的場景,而是——光線實在太刺目。
不是夜明珠的光,是程伏腳邊熠熠生輝的金光。
數不清的金磚金塊一層層壘在石壁邊,在微光的照耀下璀璨奪目。
這簡直是個黃金巢穴。
程伏抬了抬腳,低頭看去。從進洞開始,她就感覺腳下路面並不平整,而且硬邦邦的。
她原本以為是什麽硬石塊。
不過比起滿地黃金更值得注目的是,眼前坎坷的金塊堆上,所趴著的一條奄奄一息的……半龍。
之所以說是半龍,是因為它生著龍角和龍尾,身體卻是人類模樣。
半龍趴在金山上,頎長的身軀微微起伏,頭顱偏向程伏的另一邊,不少蒸騰的白色熱氣源源不絕地從半龍呼吸的位置冒出來。
很顯然,這就是導致大旱的罪魁禍首。
程伏一手掂了掂手裡的寶劍,另一隻手捏著夜明珠,一步步靠近半龍。
借著夜明珠的輝光,程伏看見那條趴著的半龍赤身裸體,一半埋在金堆裡,一半是頎長的背脊線條。
程伏刻意壓抑著腳步聲。半龍似乎沒有發現她,仍然趴在原地呼出炎熱的氣。
雪亮的寶劍在黑暗間高高舉起,程伏毫不猶豫地朝下斬去——
半龍似乎終於聽到了聲響,吃力地偏過頭來。
劍鋒劃開悶熱的空氣,卻很莫名的停在了半空。
帶著狠厲意味的鋒刃在空中巍巍震動,程伏眼神裡盛滿了不可置信。
惡龍轉過來時露出的那張臉,分分明明是她的騎士小姐。
炙熱的氣息撲上臉頰,程伏額前瞬間冒出汗。
溫度太熾熱,她無法承受。
燕離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某種異樣的慟色。她唇瓣動了動,最終沒有說話,只是再一次將頭扭轉過去。
程伏愣怔在原地,臉皮上近乎灼燒的熱度後知後覺的開始發疼。
悶熱的空氣裡,呼吸不暢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有太多疑問堆積在心頭。程伏想要開口去問,又覺得似乎什麽都不用多問。
每年,燕離總是會挑一個時候離去。這個怪癖持續了很久,程伏一直都知道。
程伏也不是沒有問過。
但每一次只要她開了個話頭,燕離就清清冷冷地看她,目光裡似乎帶著很多東西,程伏的話就停在了嘴邊,說不出口了。
後來程伏總結了一下,發現燕離通常在她的慶功宴之前離去。
雖然她離去的時間點並不是每次都遵循這個規律,但程伏仍然失落了好一陣子。
悶到發滯的空氣中,忽然傳來燕離低低的嗓音:“你出去。”
話音裡有些隱忍意味。
程伏離燕離的距離很近,盡管她不明白燕離究竟為什麽會噴出這樣炙熱的氣體,待在她身邊也並不好受。
但程伏仍是默然地站立著,手中的寶劍也收了起來。
熱氣更重了一些,那道一貫淡然的嗓音罕見地染上慍怒:“……公主殿下,請您離開。”
程伏咬了咬唇,臉上因熱度變得通紅:“騎士小姐,我不知道你正在遭遇什麽……”
“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為你提供幫助。”
燕離的呼吸顯然沉重地頓了一頓,“不需要,出去。”
程伏遲疑:“可你的狀態不太好。我、我不是很放心你。”
她像根柱子似的杵在原地,半天憋出來一句:“我、我不打擾你,我就看著你,我怕你出什麽事……”
“當、當然,如果你需要幫助,隨時可以和我說。”程伏說完又補充道。
“……”
一聲喘息重重的在洞穴裡散開。這聲喘息很重,明顯是屬於龍的氣息。
程伏目不斜視地盯著腳下的金子。金子發著璀璨的光,很晃眼。
悶熱的環境也許確實容易讓人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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