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和聖潔,出塵之至。
記憶中,孟滄如永遠是意氣風發、鮮衣怒馬,一生中少有這種神色。
……不。
她想起來,孟滄如是有一次這樣的神聖模樣。
孟滄如臨死的時候,眼眸凝望著天際的鮫仙出世之象時,表情就是這樣。
程伏臉色不太好看。
將一個鮫人的臨死模樣雕刻成像,放在神龕裡給當地居民當作神仙供奉。
她從中揣測不出什麽好用意。
況且,在見過一個人的鮮活之後,就見不得她凝固塵封的違和模樣。
思緒千回百轉時,程伏突覺自己手心被帶著涼意的指節托起來。
燕離神色坦然,攜了她的手,道:“不放心的話,就進去看罷。”
修士腳程很快,二人來到木屋門口的時候,老嫗已經雙膝跪在神龕的蒲團前,叩首跪拜起來,嘴中絮絮念叨著什麽。
“仙子保佑……保我囡囡順利煉氣,進入仙門……”
一邊的小女孩也垂頭跪在側旁,安靜地等老嫗禱告完。
她年紀小,尚且對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生不起敬畏之心,盡管身體老老實實地跪在神像前,但眼睛偷偷地往旁邊亂瞟,顯然是對這間木屋的布置懷有很強的好奇心。
而後,小女孩發現了什麽似的,忽然輕呼一聲:“……誒?”
老嫗恰巧念完,聞聲不滿地皺眉,卻不好在神前說什麽,只是強拉著女孩恭恭敬敬叩拜了幾下。
拜完後,老嫗回頭,也驚異地低呼了一聲。
面前是兩個女子,都生得絕代天成,只是一個霜雪似的冷,一個生得明媚昳麗,唇角帶著笑,瞧上去嬌嬌軟軟的。
老嫗遲疑片刻,卻聽那個明豔少女脆生生地開了口:“這位婆婆,我初來乍到,想知道這裡頭供奉的是哪方仙子?”
“小娘子,且出去說。”
出了屋,老嫗才道:“這是滄如仙子,實話說,老太婆生在這窮鄉僻壤裡,原也不知道這是誰。”
“只是後來,不少仙人來這裡修了廟、擺了神像,告訴我們這是滄如仙子,是掌管升仙路的,供奉了,就會讓家裡頭仙脈亨通……”
話都說到這兒,程伏自然也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有一批受命令的修士來給孟滄如築廟,引導當地民眾供奉孟滄如。
老嫗絮絮叨叨地說著,神色間忽然閃出光彩:“哎小娘子,這滄如仙子還當真是靈驗呐!上次帶我家囡囡來拜了,第二天立時就有仙長找上我,說你家孩子有仙脈,將來若是煉氣了,他就會親自上門收徒!”
在五靈域,家裡要是出了個能夠踏入仙途的,就算是很有臉面的事情了,家裡頭也會將有仙脈的當金餑餑似的供起來。
這片陸地上,普通人對修仙的向往和狂熱,總是難以消退。
告別了老嫗之後,程伏才斂下面上的笑意,沉沉地望龕上頂著孟滄如面貌的慈悲神像。
她道:“師父,這些人讓鄉民供奉她,求的是什麽?”
燕離沒有看那個模樣古怪的神像,只是凝望著程伏。
半晌才道:“小伏,若是信奉某樣事物,便能心想事成,你當如何?”
程伏一怔,不太明白燕離的話中意,卻還是認認真真地思索了
一番:“我……”
“我應當是,很難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的。”
她實話實說,旋即看見燕離眼底有什麽東西沉下去,黑黝黝的,深不見底。
但只是一瞬,快得仿佛是她看錯了,燕離實質上應該並沒有什麽異樣。
手心被捏了一下,程伏抬頭,看見燕離神色如常,看上去那些小動作與霜雪般的劍修毫不相乾。
程伏唇角微彎,沒說什麽。
“他們禁錮了孟滄如未入輪回的殘魂,想要以此要挾白痕,同他們談東海的交易。”
燕離淡聲道:“誰知道白痕完全不搭理交易所的人,說孟滄如自願叛出東海,東海不再收留她的殘魂。”
程伏眉峰微動。
東海講究落葉歸根,如果有鮫人未入輪回,別的鮫人也會將他們的殘魂收置在留魂灣中,萬不會任他們的魂魄四處飄蕩。
交易所也正是把握著這樣的特性,去要挾心系鮫族命運的鮫仙。
“白痕自然心系鮫族,但她的觀念不似老派鮫仙。白痕不認為死後的魂魄還歸她管轄。”
燕離垂眸,“因為鮫族死後的殘魂沒有意識,不會痛苦。”
感知不到,就不算在遭罪。
這是白痕的價值觀,程伏無意過多評判。
但當下的情況,讓她的心裡不大痛快。
白痕既然不受要挾,那麽孟滄如的靈魂就必然在交易所手裡為人所用。
孟滄如生前的修為那樣高,死後殘魂中蘊含的靈力能量也十分可觀。
不出所料的話,孟滄如的殘魂正在給交易所打白工。
程伏抬手,一道微小的光束便朝神龕中的塑像擊去。
殘魂沒有軀殼,而塑造殘魂臨死前的模樣,能夠令殘魂誤以為這是生前的軀殼,從而被吸入其中,完成這具“軀殼”被寄托的希望。
光輝將要擊碎神像的一瞬間,燕離卻忽然揮袖,阻下了那一擊。
程伏困惑地看向燕離:“師父?”
燕離道:“不必毀去。它能讓你,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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