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昭跪在墓碑前,被突如其來的雨水衝得滿身濕透,衣服慢慢被細雨潤濕,粘在身上有些不適,可她最大的不適感,還是來自於跪在地上已經早就僵麻得感覺不到痛意的膝蓋。
她能感覺到自己全身力氣在流失,體溫在下降。
可那時候她也是倔,不懂為什麽一向對自己寵愛有加的母親,為什麽唯獨不同意退婚這件事,她搞不清楚,所以只能用自己算是幼稚的方式來反抗。
除了已經去世的顧書白,她沒有任何辦法和傅晚清來談判。
雨沒淋在她身上多久,就停了。
她抬頭,發現不是雨停了,而是頭頂上多了一把黑傘,穿著黑色襯衫的傅晚清就站在她旁邊,盯著墓碑上顧書白年輕時笑得算是開朗的照片,語氣未起波瀾,
“這是你十八歲之後,第一次來書白這裡,竟然是為了退婚這件事?”
傅昭闔了下眼皮,任由從傘下飄進來的雨,她有些頭暈眼花,可還是硬撐著點力氣,“是的母親,我需要退婚。”
過了十八歲遲遲沒有分化的傅昭,知道自己一輩子只能是個beta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也就沒再來過墓園,也沒再敢去見顧書白。
“從十四歲回南柯島起……”傅晚清視線移到了傅昭身上,垂下眸子看她,“你幾乎就從來沒反對過我安排的事情……”
“那是因為……”傅昭打斷了傅晚清的話,有點激動,身形不自覺晃動幾下,過了好久才緩過來繼續開口,“母親的其他安排,對我來說都是好事。”
“只有這件不是。”
“你怎麽知道不是?”傅晚清輕歎口氣,把傘又往傅昭那邊移了一些,“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如果是這樣——”
“不是。”傅昭再次快聲打斷傅晚清,指尖攥得發白,唇也抿緊得有些發白,“我沒有喜歡的人……只是結婚這種事,總不可能和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一起。”
“不認識?”傅晚清反問,望過來的眸子漣漪波動,“據我所知,你和時家女兒是初中同學,你們不認識嗎?”
像頭頂炸了個驚雷,把傅昭的腦子炸成一片空白。
她顧不得自己僵木的膝蓋,下意識地想站起來,可酸軟疼痛的膝蓋讓她沒能站起來,反而一個踉蹌又跪倒在了地上,砸得膝蓋上再次傳來鑽心般的疼痛。
“您說的時家女兒,是哪個時家?”她的聲音裡帶著些顫抖。
視野開始有些模糊起來,耳邊越來越喧囂,額間有液體順著眉骨流下來,微涼濕潤,不只是汗水還是雨水。
隱隱約約間,她看到傅晚清臉上的表情急切起來,走到了她面前攬住了她的肩膀。
她最後一點力氣也開始消散,朦朧細雨夾雜著金光在視野裡飄著,像是給她所見之物都加上了一層金霧濾鏡,她努力睜開眼睛,攥著傅晚清的胳膊不肯放,一字一句開口,“她……她叫什麽名字?”
傅晚清似乎歎了口氣,開口給她說出了那個名字,
“時氏集團的千金,時楠。”
像是山頭躲著的那輪金光朝著她潑了過來,又像是淋在面上的雨柔柔地飄了過來,帶著山間傍晚濕潤的清風。
那天,她從傅晚清口中聽到了這個名字,甚至覺得,傅晚清是不是從哪裡知道了時楠這個名字,然後騙她從墓園裡出來。
但這是真實的。
時楠真的是她的未婚妻。
後來發生的所有一切,都讓她體會到了這種真實感。
那天,她覺得她大概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人。
可在時楠說出“退婚”兩個字後的每一天,她又覺得,得而複失,大概是天底下最遺憾的一件事了。
也不對,她這個想法應該是錯誤的。
因為她從來就沒得到過。
得而複失……失而復得,這兩種情況,都沒發生在她身上過。
*
又是夢靨。
傅昭猛地睜開了眼睛,急促的呼吸在她耳邊躍動,因著夢裡湧上來的記憶太過真實,讓她每次醒過來心跳都快得不像話,要過一陣才能平靜下來。
這些天,她只要一閉上眼睛,腦子裡總會閃現一些以前的記憶。
有時候是從腦子裡突然冒出來,有時候則是以夢靨的形式出現。
和分化那時候做的夢一樣,這些夢和記憶都無比地真實,她不再是旁觀者,而是記憶裡的親身經歷者。
傅昭恍惚地盯著天花板上靜靜搖曳著的吊燈,隨著這些記憶的複蘇,她覺得自己之前當大學生村官時的記憶,反而變得不真實起來。
恍如隔世,她慢慢變成了這個故事裡的傅昭。
她險些以為自己就是那個傅昭,而以前的那個普通平凡的人生才是那場做了很久的夢。
“醒了?”
耳邊傳來柔和的嗓音,接著是柔軟質地的絲質手帕撫上了額頭,做夢時不停冒出來的冷汗被輕輕的力道拭去。
“做噩夢了嗎?喝點冷水。”
傅昭回過神來,順著這句話望過去,傅晚清就坐在她床邊,面容有些疲憊,可還是手背貼著她的額頭,似乎在試探著溫度。
傅昭連忙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接過傅晚清想要喂給她喝的水,灌了一大口進去,溫涼通透的液體吞入腹中,緩解了從心頭上湧出來的口乾舌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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