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哀怨歎,收起紙筆道:“姑娘是不是真俠客倒也無妨,就當行行好,我們這行謀生不易,到秋闈落榜時,總會平白多出許多同行來,要想出人頭地,就要敢寫敢編。更何況行俠仗義本是做好事,俠客可做,捕快也可做,三十六行皆可為之。只不過市井百姓都愛看狀元俠客神斷類的俊俏人物,若換成了廚子屠夫工匠,那書就不好賣了。”
洛元秋被他辯得啞口無言,左思右想終於抓住了要點:“可是那太守千金……不行,我有道侶!”
年輕人眼珠轉,了然道:“其實方才我沒對你們說實話,醫師說的不止這些,我看不如這樣,你多告訴我幾個行途見聞奇事,我就告訴你馬兒踩踏行人的緣故。你放心,我把這太守千金名字改成你道侶名字就是了,如果實在不行,太守千金這身份也能改,切都好商量!”
洛元秋:“……”
柱香之後,她從醫館落荒而逃,那寫書的年輕人拖著受傷的腿站在門外,戀戀不舍地朝她告別:“姑娘若還有什麽離奇古怪的故事,可到聞道書齋來尋我!在下願出重金相購!”
洛元秋如遇洪水猛獸,聞言哪裡還敢回頭,路狂奔來到曲柳巷前,發熱的頭腦才在冷風中清醒了些。
那人寫的書真能賣出去嗎?故事都被誇張了不知多少倍,人與事也被塗改的面目全非,又是妖魔鬼怪又是俠客仙君的,難道時下人都喜歡看這種東西?
她想起曾在陳文鶯房裡看過的幾本傳奇話本,都是什麽女狀元女神探類的,深感自己已經跟不上如今人的喜好。邊慶幸景瀾從不看這種傳奇話本,否則等她看到書中那姓景的太守千金,洛元秋真不知要如何交代了。
繞過面牆來到另條街巷,巷中店鋪雖未閉門,卻不見半個行人的影子。陣陣寒風中白燈籠搖搖晃晃,掛紙扎的白花被釘在門上,透出幾分陰森來。洛元秋在家鋪子前站定,回想著年輕人所說的話:
“曲柳巷西南有條街專做喪葬生意,平日十分冷清,尋常人都不敢到哪兒去,怕沾上晦氣。唯有家香料店開在此處,也不知東家是怎麽想的,偏要往這凶肆雲集之地鑽。別看它店小,但掌櫃來歷不凡,天南地北的草藥香料鋪子裡都有賣。掌櫃曾放出話,你想買的他有,你買不到的他也有。那些醫師只能大致推測出馬兒受驚是有人故意而為,但卻聞不出這東西到底是什麽……我趁他們不注意取了節下來,你可千萬要收好了,若有什麽內情,回頭定要來告訴我!”
不等她抬手敲門,屋裡便傳來個聲音:“貴客久立寒風,何不進來烤烤火?”
洛元秋心中微奇,推門進了鋪子。入眼便是座陳舊的大木櫃,櫃下又設案,案邊堆著泛黃的書籍與布袋,盞油燈孤零零地放在桌邊,映亮截纖細的手腕。
燈下的女子雙頰削瘦,眉骨頗高,雙眼出奇的大。她的裝束也與常人不同,以紅線編入發辮,兩袖緊束在手臂上。隨手翻了翻帳本,她示意洛元秋坐下,道:“算你運氣好,今日我阿爹不在。不然像你這樣站在門外不吭聲的客人,他多半是要當作賊打出去的。”
洛元秋這才看見腳邊有個草墊,屈膝入坐,她從懷中取出東西放在女子面前:“聽聞貴店掌櫃熟識草藥,特地來此請教。”
女子撥開軟布,露出截薄薄的竹片。她撚起在鼻尖輕輕嗅,臉色登時變了,冷笑道:“你是官府的人,怎麽連點規矩也不懂?滾出去,我們店向來不摻合這種事!”
她猛然在桌邊拍,身旁的書籍唰唰翻開,墨字離紙騰飛而起,化作無數利箭向洛元秋齊齊射來!
洛元秋眼疾手快將軟布連東西收,身軀後仰避開墨箭,翻身躍起的同時指尖劃,手中劍光如水,只聽叮叮幾聲,那些回射的墨箭霎時散去,化為水痕滴落在兩人身周。
耳畔傳來細微風聲,洛元秋輕輕側過頭去,倏然抬起手憑空夾,指間頓時多了張藍色的紙符。
那紙符猶在顫動,其上所繪的符紋隱約閃,洛元秋隨手將它折,拋向桌上:“你的符,還給你。”
女子眼中露出些微詫異:“你也是符師?”
“這裡面到底添了什麽東西?”洛元秋道,“既然你已經看出來了,不如順便告訴我。”
女子打量她道:“是哪位大人命你來查此事的?我勸你句,現在脫身還來得及。”
洛元秋道:“此事涉及到位已故的親長,是我自己要來查的,與旁人並無乾系。閣下若能行個方便,將內情告知於我,我自然感激不盡,必有回報。”
“回報?”女子盯著她的臉看了會兒,目光在她袖口停留片刻,嘲諷笑:“哦?你能給我什麽?”
洛元秋幾步走向桌邊,順勢從女子手邊取過筆,俯身拿起那道符改了幾處:“你的符都畫錯了,現在我幫你改回來,這算不算報答?”
女子愣,隨即臉漲得通紅,胸口起伏數息。偏偏這時洛元秋以為她沒看清,特地往她眼前送了送,她再也忍無可忍,將木桌用力掀,憤怒道:“你給我滾出去”
話音戛然而止,女子眼睜睜看著道紙符遮住了大半視線,額頭上所貼的分明不過張紙,卻令她有種與刀尖相觸的森然冰冷之感。
寒意自脊背攀升而上,她嘴唇微動:“你……”
修長的手指慢慢揭開紙符角,洛元秋漆黑的眼睛平靜注視著她:“你覺得如何,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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