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秋將信將疑,待兩人上了船後,景瀾將竹竿遞給她:“既然不想坐船,那就來劃船吧。”
這烏篷船外頭看起來不大,裡頭倒是寬敞,能容得下四五人坐著。船裡還燃著炭爐,用具雖簡陋,卻也一應俱全。一個短衣少女坐在角落守著爐火,見有人來也不驚訝,笑道:“兩位客人請裡頭坐,我這就去放船。”
船繩一松,不過多時那船便動了起來,被水流推著慢慢前行。洛元秋見這船不用人劃也能走,便放下竹竿坐在船頭,在夜色裡傾聽流水聲。
很快景瀾也從船裡鑽了出來,兩人肩並肩坐著。隨著船越走越遠,那燈火如晝的城鎮也漸漸消失在夜霧中。也不知船行了多久,又要去往何處,濃濃夜色裡隻聞蟲鳴聲。樹影搖曳,涼風習習,白日裡的一身煩躁盡去,心頭一片寧和。
景瀾問:“這像不像是在你的夢裡?”
洛元秋索性脫了鞋襪,將腳浸在河水中,道:“不像,夢裡可沒有這麽安靜,到處都有人在說話。”
“都說了些什麽?”
洛元秋搖頭:“他們的聲音疊在一起,我聽不清。這聲音有時候有,有時候又沒有。”
景瀾把手浸進冰涼河水中,道:“除卻黎川外,你還夢見過什麽?”
洛元秋想了想說:“就如同傳說中混沌初分時那樣,天地間被大水淹沒,到處都是灰蒙蒙的。那水的顏色很黑,什麽也看不清,我坐在一隻小船上,被風和潮水推著向前走……”
深夜說夢當真是玄而又玄,景瀾思索道:“那就是生與死的邊界嗎?”
洛元秋對此也只是猜測,並不能確認,畢竟此事也只有她一人親歷:“或許是吧。”
景瀾道:“我記得你上一次夢見這個場景,是在……”說到此處,頓了一頓。
“在我臨死之前。”洛元秋隨口道。
景瀾撥水的動作一滯,起身看著她:“這次你又夢見了,這說明什麽?”
洛元秋反問:“什麽人才能越過生死?”
“傳聞中唯有神人方能如此,”景瀾答道,“超脫生死,絕七情斷六欲,遠離煩惱。”
洛元秋道:“倘若書中所言是真,那一旦歸於天道,人魂便消失不見了,入無我之境後會漸漸忘了一切,最後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徹底融入天道之中。這樣的長生,這樣的成神,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她靠在景瀾的肩頭道:“我好不容易才想起你,可不想就這麽莫名其妙的忘了。”
景瀾低頭向她唇上吻去,洛元秋卻向後避開,隻手捂住她的眼睛道:“不是說看不見,怎麽現在又能看見了?”
她這般不解風情已經不是一兩次了,景瀾對此早就習以為常,自顧自尋到嘴唇向下吻去,借著夜色掩蓋唇舌糾纏。
此時雲破月出,水霧中浮光躍動如萬千尾銀鱗,經風一拂碎成星點。那月色溫柔,輕紗般覆蓋小船,一切都慢慢清晰起來。唇分時洛元秋放開手,景瀾的面容也隨之展露在月色下,眉眼如墨筆精心勾勒而成。她眼中波光如醇酒,一望就能讓人醉倒其中,洛元秋喃喃道:“說不定,也許這才是一場夢。”
景瀾低頭看了她片刻,忽道:“師姐,你怕是成不了神仙。”
洛元秋沒料到她會這麽說,下意識問:“為什麽?”
“都說做仙人要無欲無求,”景瀾微微一笑,“可你滿心滿眼都是我,怎麽可能成了仙?”
洛元秋聞言面上一片熱辣,很想反駁一番,但此時無論說什麽都不大對,乾脆不說了,徑自鑽進船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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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地河道相連,走水路遠比地上快,又兼那掌船的漁家少女熟識各地水流,不到兩日篷船便抵達衝州。
洛元秋原本不想再坐船,沒想到這小船倒比大船坐著舒心。多半是因為南下以後天氣晴朗,春景悅目,沿岸青山如屏,處處可見繁花盛放,爭奇鬥豔。時不時有五彩斑斕的鳥雀在綠葉翠枝間清鳴長啼,景致遠勝過之前所見,比受困在商船上獨望一江雨霧來得讓人身心舒暢。
衝州地處東南,上接嶺南要塞,下通海口,可謂是四通八達。其地勢和緩,終年溫暖如春,風景宜人,草木少有凋零,並無四季枯榮之分。
洛元秋看什麽都新鮮,一入豫江城後便不住亂看,景瀾不得不拉住她道:“你不是已經去過北冥了嗎,上回竟沒來過衝州?”
洛元秋道:“那時候走的是山路,哪裡人少往哪裡走,我只在那座山上遠遠看過這座城。”
她手所指赫然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雄偉高山,山腰層雲環繞,頂峰一片潔白,似被冰雪覆蓋,在晴空下顯出一種奇特的肅穆感。
那路邊串花的老婆婆見狀笑道:“兩位姑娘是遠客罷?這神女山一月只有一天能見著,你們碰巧趕上了,還不快拜上一拜,讓山神多多保佑!”
兩人對山神之屬並無好感,自然不會去拜。洛元秋湊到景瀾身邊道:“那山上都是樹和石頭,路又難走,頂上還時不時下雨下雪,就算是山神也住不長久。”
景瀾壓了壓翹起的嘴角,若無其事與那老婆婆交談起來。她在那老婆婆的攤上買了幾串花,借此打聽了一番玉映信中所寫的地方,奈何那婆婆年事已高腿腳不便,多年未出過這條街,便喚來了自己的孫兒,領著她們去城中找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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