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名為水燈,是洛元秋從王宣送的箱子裡翻出來的。除了符書古卷以外,王宣還別出心裁地送了許多小玩意,有不少都能派上用場。
洛元秋感慨師弟的體貼人意,景瀾聽了隻道:“還債罷了。”
兩人相對而坐,洛元秋翻開書找到前日所讀的那一頁,百思不得其解:“你出門帶著一箱籠書做什麽?”
景瀾用布條將眼睛蒙上,答道:“給你找點事做,你看,這不是就用上了嗎?你說王宣體貼,難道我這還不夠體貼嗎?”
她這般振振有詞,洛元秋頗為無語,看著面前的書道:“這又算是哪門子的體貼啊?”
說完她湊到景瀾面前,慢慢靠近,景瀾紋絲不動,兩人鼻息相觸,洛元秋觀察了她一會兒,指尖在景瀾臉頰上戳了戳,說:“師妹,我發現你的臉皮好像變厚了。”
景瀾握著她手腕拉到嘴邊輕輕一咬,淺紅唇角慢慢彎起,仿佛尋著什麽趣味般,道:“你的臉皮倒是變薄了,莫非是因為在外頭的緣故?昨日在床上,你……”
洛元秋瞬間就臉紅了,拿起書慌忙翻開,道:“看書看書,讀到哪裡了?啊我記得起來了,應該就是這兒,‘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則?千變萬化兮,未始有極,忽然為人兮,何足控摶……’”
不必去看也能猜到,她此時必然恨不得把臉埋進書頁裡。景瀾聽著讀書聲,手指放在桌沿輕叩著,像是在思索著什麽。
行程中雖是陰雨連綿,但商船一路順風順水,阻礙甚少。因玉家商行名聲在外,兼之沿途有人提前打點,路遇關卡也很快被放行,原本需要兩個月多的路途,一個半月不到就快要走完了。
洛元秋被悶在船上多日,又逢大雨暫出不得,整日對窗枯坐,不然就是為景瀾讀書換藥。等到書讀完,連景瀾的眼睛都能看見東西了,船卻還沒到目的地,她便像無人澆水的草木,一日日憔悴下去。
對此情形,景瀾道:“你想想看,那些在深山老林裡找個石洞便鑽進去的前輩們,哪個不是為了磨練心性,自困於洞穴中靜修數十年?你才過了多久,這就已經受不了嗎?”
洛元秋爬在桌邊有氣無力道:“說的是,可前輩們所在的石洞也不會像這船一樣來回搖晃啊!我又不像你蒙著眼,什麽都看不見,再這麽晃下去,我都快看見星星了!”
景瀾隻覺得好笑,解下蒙眼的綢布道:“既然你這麽不喜歡呆在船上,那明天就下船吧。”
洛元秋厭厭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衝州不是還沒到嗎,怎麽這就要下船了?”
景瀾不答,隻道:“到時候就知道了。”
到得第二日,景瀾事先吩咐商船上的人靠岸將兩人放下,洛元秋一個多月來下地的次數屈指可數,腳踩在平緩的土地上,終於不必再如船上時那般時不時東搖西晃,一時竟有些不大習慣,走了幾步左腳踩右腳,差點摔了一跤。
經船上數月修養,景瀾眼睛已經好了大半,現在能看見東西了。只是仍嫌白天光亮刺眼,故而依舊戴著帷帽。她與洛元秋一同站在岸邊,二人打扮一看便知是從北而來,又因是年輕女子,頗為引人注目。
洛元秋把師弟師妹們臨別時送的禮物都裝進了一個包袱裡,為出行方便,特地背在背上。唯獨林宛月送的符劍無處可放,只能握在手中。
景瀾慣用左手劍,為便於出劍,握劍時常用右手。洛元秋則與之相反。她低頭看了看景瀾手中那柄漆黑咒劍,再看看自己這柄白色符劍,這一黑一白倒是登對,她忽然體會到林宛月的另一層意思,玩心頓起,碰了碰景瀾手背道:“你看這兩柄劍像不像一對?”
景瀾慢悠悠道:“人都已經是一對了,更何況是劍。”
往日在人多的地方景瀾都鮮少開口,許是卸下了一身重擔,洛元秋發覺她自從離開長安之後話多了不少,順口接道:“我們符師才不會和咒師為伍。”
今日天色微陰,難得沒有下雨。雖無日光,卻也十分悶熱。洛元秋見此地樹木生長的格外高大茂盛,碧水中繁花如簾,往來行人多著薄衣短衫,全然是另一番風土人情,好奇道:“這是哪兒,我們不去衝州了?”
景瀾神色平靜:“等人來了再告訴你。”
不過多時,一輛青簾馬車在二人面前停下,駕車之人身材雄偉,眼上一道長疤斜穿臉頰,匪氣橫生,路人急忙避讓到一旁,唯恐來者不善。那人跳下車朝景瀾抱拳行禮,景瀾亦還禮,對洛元秋道:“先上去。”
待兩人上了馬車,景瀾道:“曾先生是我娘留在南陵舊邸的管家,他喉中有疾,不便開口說話。”
洛元秋略一思索,皺眉道:“南陵?難道這裡是……”
“不錯,”景瀾掀開車簾一角向外看去,“我們現在就在黎川。”
洛元秋聞言有片刻失神,勉強一笑:“怎麽起意要來……這裡?”
景瀾將她的手緊緊握住,低聲道:“師姐,你還會害怕嗎?”
洛元秋仍有些不敢相信,揭開車簾向外看,隻覺得那些景致未有半分相識之感,過了許久方道:“……我不知道。”
景瀾道:“那就當作第一次來罷,我也許多年沒有回來過了。”
遠山連綿起伏,隱沒在茫茫雲霧之中,陰鬱天色也難掩蔥翠,很快馬車駛入官道,向山下鎮子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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