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鴻漸。
她在心底默念著這個名字,師伯之於她,既是傳道授業的師長,也是如山嶽般庇護她的親人。洛元秋漸曉事理之後也明白,當年若不是師伯將她帶到山中扶養,恐怕就沒有今天的自己了。
但無論是身為師弟的玄清子,還是得其教導的洛元秋,都從未真正了解過這位掌山。他的過往仿佛一張殘缺的圖,被往事的迷霧所掩蓋,只能勉強窺得隱約輪廓。
洛元秋自問並非想尋根究底,一定要把師伯的過往翻個清清楚楚,她輕輕合上窗,轉過身去,發現景瀾正看著自己。
“有時候,我也會想我娘。”景瀾目光中別有深意,低聲道:“偶然幾次夢見她,我都忘了自己已經長大成人,依然坐在床邊,等她來為我梳頭穿衣。”
洛元秋嘴唇動了動,卻沒有開口。
景瀾垂眸道:“但在夢裡她就像是從前一樣,如我記憶中所想的那般。我忘了她已經離世,仍以為她還在我身邊。”她輕輕一笑:“夢中尚未覺得如何,夢醒後才想起,她已不在人世許多年了。”
沉默片刻後,洛元秋攥緊手指,慢慢道:“我很少做夢,也很少夢見往事。師伯的樣子,我也已記不太清了。”
景瀾聽出她已有決斷,頷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這就去吧,別讓林宛月她們等得太久。”
洛元秋卻道:“你怎麽就如此篤定,我一定會去呢?”
她走到景瀾面前,狀似隨意地拉起她的左手。景瀾抬頭注視著她幽深的眼眸:“因為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麽做。”
洛元秋聽了這話毫無心安之感,想了想說:“我該找個袋子把你裝起來,掛在腰上才會覺得放心。”
景瀾笑道:“我難道是瓷做的人,一碰就碎?”
洛元秋用手指輕輕描繪過她的眉眼,如同摩挲一件珍寶:“你當然不是了。你是執掌司天台的台閣大人,本領高強,誰也不能讓你”
“不,你可以。”景瀾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邊,認真說道,“只有你。”
洛元秋一怔,紅著臉要抽出手,卻被景瀾抓著不放。百般滋味湧上心頭,她反手捏住那白玉般的臉,恨恨道:“好聽的話誰不會說?”
景瀾任由她在自己臉上捏來揉去,笑道:“那是你見識少了,我師姐就從來不說。”
洛元秋嘴角一抽,景瀾說完飛快眨了眨眼:“她雖一句好話都說不出來,但我一樣喜歡她。”
洛元秋:“……”
她一口氣梗在喉嚨不上不下,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再不拿出點做師姐的威嚴來,恐怕以後就要鎮不住這師妹了!
還沒等洛元秋在心底把教訓師妹的條目列完,景瀾便已看出她秋後算帳的意圖,放開她的手笑著說:“我等你回來。”
洛元秋果斷翻過她的手,在掌心隨意畫了幾筆,景瀾也不去看,等她收手才問:“畫了什麽,又是符?”
洛元秋畫完後頓時舒了口氣,迎著她的目光道:“是一道符,怎麽了?”
景瀾微微歪著頭看她,似乎覺得頗為有趣:“你不放心我?”
“我是不放心我自己。”洛元秋將她掌心的紋路看了又看,歎了口氣道:“已經弄丟了你一次,再來一次,我連命都要賠給你了。”
景瀾轉了轉手腕,低頭看著自己掌心,忽而一笑:“你給了我一道符,我是不是要回贈你什麽?”
洛元秋不必兩個字還未說出口,景瀾已伸手挽住她的脖頸,將溫軟的唇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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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來了。”
柳緣歌心中安定了幾分,緩了口氣道:“此事既涉及到洛鴻漸,我就說她一定會來。”
她方與人爭執過,臉上怒容未褪,回過身對著王宣沈譽冷笑道:“兩位真是把自己想的太過聰明了,須知多少大錯都是聰明人犯蠢時做下的!幸而師姐無事,我言盡於此,你們好自為之吧!”
王宣站在最外,發間盡是落雪,他恍若未覺般立在風雪中,拱了拱手淡淡道:“不勞你操心,我的錯我自會彌補,師姐就算是想要我的命,我也會雙手奉上。”
柳緣歌眼中冰冷,重重吐出一句:“你想給,她也未必會要。”
“爭了這麽多年還不夠?”沈譽在寒風中一攏衣袖,平靜道:“你我都有錯,從前是師姐不在,我們無處償還;如今師姐回來了,還用問該怎麽做嗎?”
柳緣歌瞥了他一眼:“你最好記住今天說的話。”
林宛月在一旁默默聽三人爭執,待他們說完後才搖頭道:“你們說的這些事,我猜師姐從未放在心上。她心性向來如此,哪怕知道自己壽數不多,也從來不怨天尤人;即便早就知曉我們上山的意圖也未有偏倚,依然將我們以同門視之。她不過是想讓我們能記得曾有過她這麽一位師姐……是我們始終有負於她。”
四下風急雪驟,眼看一道人影自雪中走來,林宛月忍不住感慨道:“從前我便一直想,還好最後有景瀾陪在她身邊,不然留她一人……如今看來,她和景瀾之間,本就應該這樣。”
話說間洛元秋已走到廊下,臉頰微微泛紅,看著木雕般的四人道:“唔,這是在做什麽?又吵起來了?”
柳緣歌正要否認,沈譽道:“已經吵過了,師姐你是打算跟她們走麽?”
洛元秋點頭,王宣從一旁撿起傘抖了抖,撐開遞給她:“拿著吧,雪還要下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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