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仆人說完,有人讚他能護住老主人小主人,果然是位忠仆。更有那見識廣博的人氣定神閑道:“這年頭在外行路哪裡有太平的?十幾年我還是個毛頭小子,跟著商隊從西南路過,在通和縣外也碰到這麽一夥匪徒,他們與客店老板勾結,在進店歇腳休整的過路人茶水裡下蒙汗藥,奪了人錢財不算,怕人事後轉醒發覺此事去報官,索性把人給殺了丟進鹽罐裡,再與臘肉一起吊在後院陰乾!也虧得遇上了一位俠士,發覺茶水有異,一劍斬了那心黑手辣的店家,我們一行人才僥幸保下一條性命!”
茶館夥計聽著熱鬧添茶回來,聞言忙不迭賠笑:“諸位客人放心,本店在此處開了三十年,迎送往來不知接待過多少客人,茶水糕點向來都是乾乾淨淨的,絕不會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下在裡頭!”
在櫃上打算盤的掌櫃亦是笑道:“我看在座各位都是走南闖北的英雄好漢,只怕放了迷藥的茶也能一氣喝上幾壺,說不定到時小店還要倒貼許多茶水錢哩。”
眾人哄笑不止,又與掌櫃說笑一番,方才說話那人又道:“哎呀,這位老人家,你方才說救你們那位俠士姓什麽?”
老太太身邊的少年搶先答道:“姓洛,難道閣下認識她?”
那人嘖嘖兩聲:“巧了,當日救我們的那位俠客也好似姓洛,不過那人瞧著年紀也不小,也不是什麽姑娘,或許只是碰巧。”
有人笑道:“朝西離通和也不遠,說不定這二人是一家人呢?”
老太太眼中精光一閃,激動道:“三兒,奶奶那時正暈著,那位洛女俠走前是不是和你們說了些什麽話?”
少年思索片刻道:“我記得她說是去祭拜先人才途徑此處的。辭別前她還同我們說,父母離世後她一人留在鄉間,近日忽得京中親長音訊,便想到此來看看。”
那仆人似乎怕自己這副相貌嚇到人,又將頭低了下去,貼心地補了一句:“當時老夫人受驚暈厥,來不及商量如何報答這位女俠,送我們報官之後,她便悄悄離去了。”
“對對對!”老太太連聲道:“所以老身這才帶著孫兒上京,想著當面報答她的恩情!”
柳緣歌聽得津津有味:“不愧是術業有專攻,這銀子當真沒白花。師姐你瞧,回頭這洛女俠怒斬七十二凶徒救祖孫的話本就要出來了!”
洛元秋在周圍一片誇獎聲中麻木地抓起壺柄,對著壺嘴直接灌了兩口冷茶。
茶館中氣氛熱烈,那少年扶著老太太向外走去,仆人躬身道:“諸位若是有這位洛女俠的消息,隻管來鴻福客棧知會一聲,我家老太太必有重謝!”
當即有人道:“這等俠義之舉怎能不替她揚名?我們行商在外也難免不碰上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若是多上些這種俠肝義膽之人出手相助,這世道還不太太平平的了?”
他說完另有人道:“既然人家不聲不響地辭去,說不定也無須你們祖孫報答,又何必不遠千裡來尋人呢?”
這時那少年卻回頭朗聲道:“好義行俠不是本分,救命之恩更是千金難換,但若不能報此恩情,豈非要讓蒼天神靈知道,這世上皆是忘恩負義之輩嗎?”
這話擲地有聲,贏得眾人一片叫好,更有好事者已經急不可待,出門去打聽那位洛女俠究竟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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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女俠站在自家院門前,久久無語。
她不過才幾日未歸,這院門在寒風中已經搖搖欲墜,從門板的縫隙之間,還能看到院中模糊凌亂的腳印。
柳緣歌道:“哈,好像訪客還不少。”
她都忘了自己和林宛月也曾在這扇門前徘徊過,算是訪客之一。
洛元秋手扶著門框,臉徹底黑成了鍋底,柳緣歌還以為她要發火,誰知她喃喃道:“真是豈有此……進來也就算了,竟然都不知道把門關上再走。”
柳緣歌:“……”
洛元秋不敢用力推門,托著木板輕挪開,她拿起掃把隨意掃了掃雪,最後來到房門前。
門已經不見蹤跡,房內仿佛遭人洗劫過,洛元秋心中毫無所動,轉目看向窗前,不出意料,那枝放在窗前的花自然也枯萎了。
她在床邊坐下,看著手中乾枯的花,短暫地走了一會神。
這是她初來時第一個落腳的地方,雖然又舊又破,但還是能遮風擋雨,好歹是個存身之所。回想這短短數月,她不僅拿到了陣樞,還找回了師妹,見到了二叔顧凊,更是確認當年害了父親與自己的人正是三叔顧況。
洛元秋握著乾花想,這幾乎像是人死前回光返照的一瞬。一瞬間光陰似箭,輕如片雪,而一念轉逝後,到頭來發現自己仍在原地。
環顧周遭,她忽然覺得點冷,仿佛有一片永不融化的碎冰落入心底,寒意蔓入四肢百骸。
柳緣歌站在門外等了會不見她出來,便探頭看了眼。屋中僅有的一張缺角木桌也徹底斷了腿,斜倚在滿地碎瓦木片之間。洛元秋正坐在床沿發著呆,像個無家可歸的人,思量著今夜要睡哪個橋洞。
這景象看著十分淒涼,柳緣歌感覺有些慘不忍睹,在洛元秋身邊坐下,她輕輕碰了碰她的手:“想什麽呢?”
洛元秋轉過頭,眼瞳幽深難測,遲疑地問:“你還記得今天吃的那盤平安糕是什麽味道的嗎?”
柳緣歌懷疑她是被氣糊塗了,任誰進了家門見到這副亂象也不能做到心如止水:“甜的,怎麽了?你覺得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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