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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國自有一套獨特的節令,使團入境半月之後便到了迎神的日子。此時若放在陳國,本該是驅逐年獸,迎接新年的日子。但魏國從未有過這種習俗,百姓也不像寒冷的北地那樣閉門不出。家家戶戶將鮮花捆成一把掛在門上,整日載歌載舞,成群結隊出門遊玩。
使團隻得入鄉隨俗,在魏國官員的極力邀請下加入慶典中去。唯有隨行的密教教徒們巍然不動,對這朝拜異教神而舉行的歡慶儀式格外不喜。
魏國民眾所迎之神為春神,相傳這位神靈能令催生萬物,庇佑生靈。其所經之處,鮮花盛放,綠草如茵,終年不敗。故而魏人常以花來佔卜時運,一年中月份也多以花名相稱。
景瀾將一串細花編成的手環戴在洛元秋手上,自己則在頭上戴了個藤蔓纏繞成的花冠。那花瓣潔白如雪,被綠葉襯得更加剔透,只是做的略有些大,垂落的葉子遮住了景瀾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兩人身著魏人服飾,混入歡慶的人潮中,就像王都常見的少女,並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洛元秋被人群推來擠去,好不容易才在鼓樂聲響起時尋到一絲間隙,拉著景瀾飛快衝了出去。
這時候人群轟動起來,如海潮般向著某處聚集而去,洛元秋好奇不已,望了又望,始終沒看清那是什麽。景瀾握著她的手說:“別看了,帶你去一個地方。”
魏國近海,也曾是最靠近古越王都所在之處,國中至今留有不少石碑石刻等遺跡。幾代前一位魏王曾命人將這些散落四方的古物運回王都,另辟一地,命名為碑林,以便供其臣民日日駐足賞玩,以瞻前人筆跡。
他逝世後這碑林便日漸冷落,最後到了無人問津的地步,雖離供奉春神的廟宇不遠,卻與山下人潮經過時的熱鬧景象形成了極大反差。
洛元秋一見這些石碑就有些頭皮發麻,還以為景瀾又要舊事重提,把練字的事再度提上日程,正絞盡腦汁想著推拒的借口。誰知走近了才發現,那大大小小石碑上所刻的東西沒一個像字,居然是一道道的古符!
洛元秋就如掉進米袋的米蟲,一時喜不自勝,恨不得渾身上下都生滿眼睛,好把這碑林中的石碑都仔細看過去,一塊都不想放過。
景瀾扶了扶花冠,淡然道:“就知道你喜歡這個。”
洛元秋看得津津有味,聞言笑道:“我是符師,當然喜歡看別人畫的符了。”
說著評點起石碑上的符文來,與景瀾一路說說笑笑,不知不覺走到了碑林邊緣。林蔭掩映深處藏著一條碎石鋪就的小路,路不長,向著盡頭望去,一座小院出現在二人眼前。這碑林附近幾乎不見鮮花,那院子牆頂卻種滿了火紅的花,細長花枝順牆垂下,落在半開的院門上,恰如一掛花簾。
洛元秋好奇道:“那是廟嗎?門上好像畫了什麽東西,是符?”
景瀾摘下一片遮住眼睛的葉子,把頭上花冠戴高了點,觀察了一會兒道:“廟應當有人來祭拜,我看這地方不太像。既然來了,不如進去看一眼。”
穿過小路到達門前,洛元秋先一步探身朝裡頭看了看,見四下無人,剛抬起腳要進去,卻被景瀾攔住腰身拖了回來。
景瀾拉著她躲在另一扇閉合的門後,壓低聲音道:“裡頭有人說話……嗯?她怎麽會在這裡?”
洛元秋本想問是誰,卻聽見院子裡傳來尖銳的女聲:“滾出去,別以為我不敢對你動手!”
“讓我再見老師一面,我自然就會離開。”
景瀾拂開花葉,兩人同時朝門裡看去,只見院中一人背對著她們,素衣烏發,手中握著什麽東西,不是墨凐又是誰?
“要不是因為你……我爹又怎麽會變成這副樣子?你竟然還敢回來,你居心何在?!你想讓他死是不是?”
相較於說話那人的嘶聲力竭,墨凐卻平靜異常,道:“畫雖然已經被燒了,但我找到了曾見過它的畫師。他曾奉先王之命臨摹此畫,這次憑借記憶中的樣子又重新畫了一張。我已將它帶來了,還望老師……能看一眼。”
那女聲仿佛憤怒到了頂點:“一幅贗品,我也隨便能找來畫師描個千百幅!到現在你還不明白,你所犯下的罪過,豈止是一幅贗品便能抵消的嗎!你要是再這麽糾纏下去,就別怪我——”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好了,都住口!”
院子裡死一般的寂靜,良久以後傳來咳嗽聲,一個中年文士在小仆的攙扶下從屋裡走了出來。洛元秋向前探了探,見這人分明正值壯年,目光卻如衰朽的老者,身周縈繞著將行就木的氣息。
他看著院中對峙的二人,胸膛劇烈起伏,緩了緩才開口:“你們說的話我都在裡頭聽見了。如枝,你這暴躁的性子何時能改一改?等以後為父不在了,到你當家做主時,還要如這般在門外和人大聲爭吵嗎?”
一名藍衣少女默默退回他身旁,聞言怒道:“爹!”
文士撫了撫她的頭道:“把你的東西收拾收拾,在過幾日我們就要離開了,別落下什麽。”
少女雖心有不甘,還是與小仆一同離開了。
他們走後,文士看著院中站著的人,靜了靜道:“你我之間,就用不著那些虛套的東西了。都說徒弟犯錯,當師父的也難辭其咎。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教導你的這四年間,沒人能與你相提並論。可我竟不知道,原來你是為了那幅畫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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