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嘶啞的聲音很快消失了,魏王在宮人的攙扶下搖搖晃晃來到琴座邊跪坐下,手按在弦上時,他如夢初醒般看向四周,顫抖道:“不……”
“魏王說什麽?”代王道,“寡人上了年紀,耳朵有些不靈敏,魏王可否再說一遍?”
魏王額頭冷汗涔涔,最終什麽話也沒有說出口。他按弦的手一揮,行雲流水般的琴音傳遍大殿。
滿殿寂靜,代王聽了一會兒,哈哈大笑:“就是這樣!很好,很好!”
那曲子雖然動聽,但只要一看見撫琴的魏王,便無人敢出言讚歎。
代王好像什麽也沒察覺到,入夜後設宴招待使節,還特地讓宮人設座,請讓魏王坐在自己下方,依舊與使節談笑風生。
等宴酣之際,陳使順勢向魏王提出入國拜訪一事,魏王沒有拒絕,自然也無法拒絕。只因代王此時笑道:“魏與代本為兄弟,都是一樣的,來使何必舍近求遠?莫非你們也喜歡上了聽魏王奏樂?”
陳使忙道不敢,說是奉國君之命,需拜訪諸國,以便日後互通往來。代王呵呵一笑,道:“陳王倒是有心。魏王呢,你怎麽看?”
魏王入宴後便埋頭痛飲,不發一語。此刻聞言也只是道:“就依代王所說。”
代王滿意地點了點頭,吩咐左右:“今日的酒看來很合魏王的意,想來是魏國沒什麽美酒,等他走的時候,記得備上送一車,就當是寡人送給他的心意。”
景瀾將這一幕收入眼底,目光一一從與宴之人臉上掠過,心中頗有些玩味。
即便魏王看似軟弱,眾人心中也隱約有所預感,代國與魏國之間原本牢不可破的盟約,今時今日終於出現了裂痕。
.
有前一任陳使在先,誰也不知道代王何時會暴起發難,又一次把使者扒光了捆在馬上倒拖數裡。使團上下無不小心謹慎,唯恐一時不察,就被捉去做成了行屍。
離宮之後,使團在代國都城待了三個月,特地等到魏王返國之後才向代王辭行,臨別前代王卻命人帶使者去城外觀刑。使者雖不解其意,但因推拒不得,仍是帶人去了。事後回來觀刑之人面色都不大好看,有幾個等到上路以後就突然病了。
到了臨漳後,洛元秋怕代王得知使團中藏了一隊古越遺民,便讓眾人都呆在屋裡,日日守在院中,以防出什麽意外。她自然也不曾出過門,對這幾個月發生的事一概不知,等到上路後漸漸遠離都城,這才覺得暫時松了口氣。
“觀刑?”
二人也是半月未見,洛元秋聽景瀾大致講述完入臨漳後所發生的事,驚訝道:“你也去了?”
景瀾道:“代王手下有一批密探,專門潛伏在國都裡,探聽民眾之言。若有人膽敢妄議朝政,議論君王,就會立刻被拖去施刑。”
洛元秋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話。景瀾嘲諷一笑,緩緩道:“罪名是叛國,行刑官把他們吊起來,當著我們的面,先把一人的皮活活扒了下來,又將其他人開膛破肚後,放出烈犬撕咬……總而言之,煉獄也不過如此。”
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那血腥味似乎已在鼻端。洛元秋低聲道:“瘋子。”
“代王確實已經瘋了。”景瀾說道,“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一個瘋子掌握了生殺大權,凌駕於眾人之上。或許不必等陳國大軍攻入參玄關,代王再這般倒行逆施下去,代國就先會亂起來。”
她說著張開手道:“你看古往今來,亦複如是。這日光之下,一切如舊,一切如常,從未有過什麽改變。千年前尚且如此,千年後也是如此。”
洛元秋微微一歎,轉念道:“原來你已經見過魏王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景瀾道:“只要不做國君,就是一個好人。”
晴日當空,洛元秋回頭看了看臨漳所在的方向,心中忽生感慨:“不知不覺,我們居然都快到魏國了,那北冥豈不是也沒多少路程了?”她頓時覺得前路不再迷霧重重,變得豁然開朗了起來,笑道:“等見到墨凐之後,這一切是不是也該結束了?”
景瀾不像她這般樂觀,隨口道:“見到她之後,你要如何喚醒她?”
洛元秋頓了頓道:“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幻象,我們正在她的夢裡,要想離開此地,她必須要跟我們走,破除心魔之後方能醒來。”
“做夢的人往往意識不到自己正在做夢,”景瀾說道,“你告訴她我們身在夢中,所歷經的一切僅是場夢,她只會覺得我們瘋了。別忘了,如今她的身份是魏國公主,大權在握,為何要隨我們離開?”
洛元秋沉思片刻道:“我覺得她不像貪戀權勢的人,雖說此一時彼一時,人總不會一直不變,但在她心中,應當也有一些東西,從來不曾改變過。”
景瀾聞言道:“倒是可以從此處著手試試看。當年她想跟隨你去修行,說不定這念頭至今還在,只需要合適的一個契機罷了。”
洛元秋滿心疑惑:“哦?這又怎麽說?”
“修行,本就有出世之念。”景瀾說道,“她那時候年紀應當不大,為何會突然要拜你為師,想要入道修行?”
洛元秋回憶道:“是因為她母親的緣故嗎?我記得她說過,她母親很早就去世了,她以為我是神仙,能夠讓她再度與母親相見,所以才想拜我為師。”
景瀾突然問:“如果她初心不改,現在依舊想拜你為師,你願意做她的師父嗎?”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