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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煙氣嫋嫋,燭光如瀑,一尊女神像靜立在紅帳後,手拈一花,低垂的眉目間是月色般的寧和。
國師站在殿門外朝神像行了一禮,道:“確實如你所言,應常懷不會長生術,也無意加入我教。”
“掌教大人此番相詢,是怕她以此為由蠱惑國君麽?”
景瀾從廊下陰影中現身,合掌朝國師行禮。
“陛下被蠱惑?”國師嘲諷笑道,“卻也不見得。”
景瀾仿佛隨口一提,道:“陛下明知道長生術有違我教教義,為何還要頻頻提及此事,今夜更是執意要來見應常懷?”
國師道:“再過一年,啟國公主就要來麗陽成婚了,從此陳啟兩國永結秦晉之好,息兵止戰,開放關隘……於啟國於陳國,都是一件好事。”
景瀾靜靜聽著,知道他話還未說完。果然國師道:“只是承天宗卻未必願意。”
景瀾何其聰明,當即明白長生術不過是個幌子,陳帝此行真正的目的,乃是應常懷背後的師門。
“據弟子所知,”景瀾答道,“應常懷與承天宗素有嫌隙,她也已經被逐出宗門,恐怕陛下要失望了。”
國師卻道:“此一時彼一時,焉知應常懷日後是否會回歸宗門,繼承宗主之位呢?”
絕無可能。直到承天宗覆滅,應常懷都不曾回到承天宗,足見其恨意之深。景瀾不免聯想到曲善之死,思緒一動,莫非這其中另有內情?
國師面色不變,忽而一笑:“你師父也曾在此靜修,她說這裡十分清靜。你好好在這裡養傷,有些事是不該知道的,那就不要去追根究底。”
景瀾低頭稱是,試圖從他的神色轉變中推測出皇帝對古越人的態度,見他之後隻字不提應常懷與長生不老,便猜洛元秋大約算是過了國師這一關。
“我知道比試上是你有意輸給了柯澤,他實力如何,我做師伯的怎能不清楚。”國師說道,“替我向師姐道一聲謝,這麽多年裡她的所作所為我都看在眼裡,她的無奈我亦清楚,但事不由人,我們都被推著走,到了這一地步,她能脫身也不容易。她這一離去,有生之年我們再無相見一日,她若一心要離開中土,還望多多保重。”
景瀾道:“大人所言,弟子必會一字不差轉達。”
國師道:“我教未起之時,先聖女一脈由海路入中土,途中遭遇不測,險些覆滅於海濤。至北冥時曾得古越人相助,方能平安渡海抵達中土。當年恩情未報,而今兜兜轉轉,你與古越遺民在此相會,想來有明尊在暗中指引。”
他話音落下,卻有一股奇異的力量擴散開來,時間仿佛就此凝固了,滿庭月光如冰碎裂,在夜風中瞬息間墜地,發出空靈悅耳的聲音。
景瀾難掩驚愕,國師像沒看到這一景象,道:“……半年之後,使團將離開麗陽,前往六國。我已指定你隨團,你可將古越人帶上,切記不要聲張。”
景瀾立刻回神,揣度他話中的意思。聖女早已離開了陳國,教中再無反對的聲音,國師想要完全掌控密教,她這個聖女弟子自然不能再留在此處。她低下頭道:“大人的話弟子必定牢記於心,不敢忘卻。”
誰知國師突然說道:“你當真是趙郅靈嗎?”
景瀾心中一震,抬頭與他對視。國師眼中光芒流轉,凝視她片刻,景瀾在他的目光中竟生出置身茫茫火海的錯覺。國師的目光仿佛洞曉一切,透過這副軀殼,看到了她原本的樣子。
她穩住心神,道:“大人為何這麽問?弟子不大明白。”
國師很快收回視線,笑道:“隨口一說,莫要放在心上。人總是會變的,不是嗎?”
說完他又朝神像看了一眼,也不等景瀾回答,便向著庭院深處走去。
待他離去後,景瀾才略微放松了些許。她走到台階下,經夜風一吹,才發現後背紗衣已然被冷汗浸濕。
她忽然想起國師方才所說的話,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陳帝既然不是為了長生術來的,那洛元秋的打算豈不是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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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元秋確實很迷茫。
她張大嘴仰頭看著月亮,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
陳帝也頻頻抬頭看天,疑惑道:“你到底在看什麽?”
洛元秋不可思議道:“剛剛月光都掉下來了,碎成了許多片,你沒看見?”
陳帝道:“月光怎麽會掉下來,這簡直是無稽之談!孤不過是問了幾件與承天宗有關的事罷了,你不想說也用不著找這種借口。”
洛元秋有氣無力道:“我騙你做什麽,真掉下來了,和下雨一樣。”
她能感受到,陳帝看自己的眼光已經徹底變了,大約和尋常人看路邊的瘋子是一個樣子。
洛元秋本以為陳帝是為了長生不死的秘法而來,誰知問了幾句之後,他卻像突然對如何長生失去了興趣,開始問起了承天宗的事。
自師父曲善離世之後,應常懷便叛出了宗門。洛元秋不過是個外來客,如何會知道承天宗內部的情況,隻得問一句答一句,勉強應付過去。
但陳帝顯然很不滿意,道:“你都已經不是承天宗弟子了,何必又遮遮掩掩?”
洛元秋按著額頭道:“我是真不知道。”
陳帝一臉懷疑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孤可不喜歡有人在孤面前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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