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秋微微搖頭,將目光投向台上。無心去聽法師在說什麽,再一次對上神像的雙眼,她目光平靜,闊別已久的殺意卻從心底漸漸升起。
蜿蜒流淌的血慢慢聚在一起,眼前是鋪天蓋地的紅,像一朵開敗的花,殘敗之中自有種難言的綺麗。
她俯身抓起一把雪,用力擦去雙手上沾染的血跡,聽見那人道:“你和我們明明都是同一種人,你卻要殺盡我們……今天你殺了我們,明天就會有人來殺你!你以為自己能逃過一劫嗎?!”
既然逃不過,那何必還要再逃呢?
人總歸是要死的,早死完死於她而言倒沒什麽太大不同,殺人的人,終將命喪他人之手,也算得上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了。
雙手攤開放在膝上,洛元秋低下頭,看著自己手掌上的紋路。她是不在意生死的,但她已經答應過師妹,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通向死亡的路暢通無阻,而活著的路卻艱難無比,要活下去不假,可是要怎麽才能好好活著?
洛元秋回程一路上思來想去,始終沒有頭緒。盯著那神像看了又看,她思忖著如今味覺已近消失,接下來又會輪到什麽?等五感盡失後,她是不是也會成為一具行屍走肉?
就像是師伯那樣……
台上那位法師結束了高談闊論,向身邊跪著的其中一位童子耳語了幾句,那童子起身往神像後走去,不一會傳來清脆的聲響,那童子頂著一張描紅畫墨的紙面,牽出了一條烏黑的鐵鏈,鐵鏈另一頭站了個高高瘦瘦的人,臉上也帶著張紙做的面具。這次那面具上什麽也沒畫,是一張徹底雪白的紙張。
陳文鶯輕聲道:“這位大師不講經了,拉個人上來是想做什麽?”
洛元秋攥緊手指,低聲道:“那根本不是人。”
此時由童子牽著鐵鏈,那人亦步亦趨跟在後頭,一步三晃地上了台。法師接過鐵鏈,容光煥發道:“若隻一味地講經,怕有紙上談兵之嫌。不如讓諸位親眼看一看,什麽是我方才所說的超脫生死、遠在方外!”
他唰的一聲拔出一柄長劍,劍光閃爍,顯是開了鋒的利器。那人在他面前站定不動,法師微笑著舉劍示意,反手飛快將劍捅進那人胸膛,只聽利器發出錚錚之聲,仿佛是刺在了石頭上。劍在那人胸膛前左刺右刺,法師面紅耳赤的使出了全身力氣,卻奈何不得那人。
他隨手將劍一拋,揚眉笑道:“好叫諸位知道,這可不是什麽把戲,是真真實實的不壞之身!”
講經台下信眾嘩然,有的站起來走到台前,想要看個究竟,連臉上紙面掉落了也未曾發覺。法師從一童子手中接過一壇桐油,開封後直接潑在那人身上,將火折子一丟,掩面快步走開。立時只見大火熊熊燃起,順著那人身軀攀上。那人仍舊是無動於衷,避也不避,任火舌舔盡衣裳,大火焚身也不覺痛楚,台下眾人驚呼一身,難以置信地後退幾步,怕火苗飛起濺到身上。
陳文鶯也驚呆了:“他這是瘋了?放火燒人?若是燒死了可怎麽辦?!”
洛元秋扯下臉上的紙面,緩緩起身。她幽深的眼眸倒映著身處烈焰中的火人,半晌方道:“已經死了一次的人,談何再死一次呢?”
話音方落,余下的幾位童子端來水盆,將那人身上的火焰澆滅。那人站在台上,身上掛著焦黑成團的衣物,臉上的紙面也已經化作飛煙。灰燼散去後,他露出了真容。那雙眼睛沒有瞳仁,是黯淡無光的灰白色,與身後的神像一模一樣。
“不畏刀劍,水火不侵,不死不滅,這才是真正的不死之軀!”法師顫聲說道,面上帶著一種癲狂般的喜悅,“何謂生死?生即死,死亦可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修心固然重要,若等到心修得近乎圓滿,而肉身腐朽,又有何用?參悟生死的首要,便是修身,修得不壞之身,神通圓滿指日可待!”
殿中兩座香爐煙氣縈繞,那不知名的熏香氣息愈發濃重起來,如同一場寒霧,在大殿上方浮動著,將神像的面目團團掩蓋住。信徒只見那持劍的神君周身霧氣環繞,滿殿燭火中背後金光若隱若現,腳下火焰也騰躍而起,一時間目之所觸皆是血色,大殿仿佛墮進了無邊無涯的火海。
信眾們惶恐之中紛紛跪地參拜,口念經文,祈求神靈庇護。
那法師哈哈哈大笑,張開雙臂道:“眾生皆苦!我發此大願,誓要令眾生超脫生死,永享安樂!”
大殿中信眾如海潮一般起伏跪拜,許多人紙面具脫落,神情已然陷入狂態,舉止更是如此。陳文鶯看得目瞪口呆,好險沒一頭隨他們拜下去。其實殿中也有許多人不曾跪拜,猶豫著像在觀望,但隨著香氣漸盛,他們好似體力難支一般,跪下去拜倒在地。
講經台上法師身後那人一身焦黑站立著,仿佛無知無覺。他雙手被鎖鏈拴緊,腳上也被上了鐐銬,依舊是一動不動。洛元秋看了他一會,眸光輕動,台上那人忽然之間轉過頭來,隔著滿殿信眾,準確無誤地對上了她的眼睛。
看著那雙灰白混濁的雙眼,洛元秋兩指並攏,瞬息間就要出劍。身旁傳來一聲悶哼,她側頭一看,陳文鶯神情恍惚,雙膝失了力氣般,身子越拜越低。洛元秋見狀一把將她拉起,推到簾後捂住口鼻,連拖帶拽從退到了側門後的甬道裡。
涼風吹來,陳文鶯頓時清醒了幾分,只是眼神還有些迷離。洛元秋心知她不過是被那殿中香氣所迷,緩一會就能回神,特地以袖做扇,為她扇了會風。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