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鳶步子一頓:“你都說了,她是國師。”
是大周的國師,不周山的山主,不是她一個人的母親。
看她冷俏的臉,陸漾暗道一聲“壞了”,這人要執拗起來就像堅冰一樣無堅不摧,任你刮東西南北風都不能滲進半絲的柔。
免得‘惹禍上身’被趕去睡書房,她識趣閉嘴,握著傘回頭瞅了眼,恰好與塔下矗立的道貞視線相對。
景幼與崔玥愛恨別離那是她二人的互相虧欠,但無論景幼還是道貞,當著親生女兒的面總不會坦然。
“山主……”
崔玥抄近道來走的是南邊,馬車骨碌碌而去。
陸漾兩人行的是大路,轉身向北。
一南一北,道貞立在風雨中央,哪個都不敢多看一眼。
她擰著眉,身影如出鞘的劍,惹得道侍離她近了臉頰都有些刺痛。
心亂如麻。
這一問,問得道貞五味陳雜。
前塵翻湧,拂塵開裂,她仰起頭,周遭如幕的珠簾停滯半空,不敢落下。
“走罷。”
她轉過身。
雨珠惶惶恐恐地墜下來。
粉身碎骨。
……
“她都看到了?”
婢子小聲回稟:“看到了,沒反應,看了一會就走了,有陸少主陪著呢。”
崔玥胸口沉悶,千頭萬緒堵在喉嚨,忍不住用指尖撫弄太陽穴:“是我們欠了她的,我們都欠了她的。”
若知這是她與幼幼的骨血,她會更愛她,不會眼睜睜放任她陷入險地,不會在她失。身於人後不聞不問、漠不關心,不會教桃禛惡心她,不會讓她成為一個在母愛裡患得患失的孩子。
千金難買早知道。
“夫人,您做得夠多了……”
“不夠,這怎麽夠呢?”崔玥失魂落魄,喃喃低語:“這怎麽夠呢……”
一頭是一團亂麻不知如何靠近的心上人,一頭是自覺虧欠冷落的女兒,便是曾經的大周第一才女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
“我要想想,我要好好想一想……”
她閉上眼,耳畔不聞風聲雨聲。
……
宏圖塔頂層,道貞身坐蒲團悟道,隻心有雜念,這道悟了也是白悟。
過往那些事皇室不知,外人不知,侍候她多年的老道侍有幸知道那麽一鱗半爪。
想到老山主曾囑咐的話,她眼睛轉了轉,見不得這位有話不說強自忍著的煎熬樣,腰身一躬:“山主有何吩咐?”
道貞嘴皮動了動,終是自己也受不得這苦悶:“把東西送過去罷。”
“送給誰?”
她明知故問,且是老山主放在道貞身邊的人,在這時候竟然膽大包天。
“送給鎮偱司統領大人。”
她兀自心虛,在心底偷偷道:也是我和阿玥的女兒。
第85章 日志與畫
二進的小院,陸漾抱著繈褓裡的女兒,大氣不敢喘,瞅瞅坐在幾步外冷眉冷眼的妻子,再瞅瞅比她還慫的寒蟬堆雪兩人,她默然一歎。
打從宏圖塔那兒回來,鳶姐姐就一聲不吭地在梳妝台前,若非臉色恢復了紅潤,偶爾動一動,真和那冰雕一般。
她擔心的不得了,卻曉得此事即便是她都不能妄加置喙。
但曾經的疑團也隨之解開。
為何她與甜果果成婚,國師出山趕來,送不周山玉令,坐高堂位。
為何國師待小羽毛總有那麽幾分親厚,為何國師看著甜果果時,眼神是說不出的歡喜複雜。
這一切都有了緣由。
因為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因為血濃於水。
陸漾低頭親親不諳世事的乖女兒,小羽毛喜歡她的親近,天真地笑出來。
笑聲喚醒坐在梳妝台前的冰美人。
桃鳶身子微震,回眸看向這對母女,陸漾朝她露出燦爛的笑容,燦爛歸燦爛,太燦爛了,反而透著一點端倪。
“傻。”
陸漾不明所以,桃花眼倏爾睜圓:怎麽能是傻呢?
她所思所想直接掛在臉上,桃鳶忽而笑出來,鬱結散去大半:“快過來。”
陸少主笑呵呵走過去,俯身親吻她眉心:“好些沒有?”
“沒有。”桃鳶勾著她脖子,手輕一下重一下地撫在她後頸:“不過總算曉得我與那桃禛無關,心裡總歸是痛快了點。”
維持著彎腰被她摸後頸的動作很辛苦,陸漾忍了忍,還打算繼續忍下去,誰成想桃鳶松開她,音色涼薄:“隻她二人的情與苦,發泄到我身上做甚?”
這事確實是國師做得不地道。
不僅不地道,更無情。
縱使陸漾有心說和,也不知怎麽張口。
生母尚在,卻要喊旁人做爹,二十六年父女相看兩相厭的苦果,從瓜熟蒂落就是荒唐。
也難怪,桃鳶心想,難怪桃禛看他與看自己的眼神有著不同的溫度。
這些她都想明白了。
窗外的夜色濃沉,無星無月,雨嘩啦啦響,像是要狠心衝刷多年來積澱在心上的塵。
塵了去無蹤,露出的血肉單薄脆弱,桃鳶還在笑,她笑起來帶著三分譏誚:“也活該是我倒霉。”
她看著搬了板凳坐在她一邊的陸漾:“我自幼就倒霉。”
“甜果果……”
“但我不服輸,我有我的日子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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