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媽媽有點咳嗽,但她忍住了,尾音很輕。
紀鳴橙先是問了她晚飯的情況,又問有按時吃藥嗎,然後就沒再兜圈子,直接說:“媽,我打算跟她公開。”
她說的是“我打算”,而不是“她打算”,一字之差,但很不一樣。
紀媽媽沉默。
紀鳴橙說:“我有一點擔心,你從網絡上,或者別人口中知道這件事。”
“我不會處理得太高調,準備在直播裡委婉地說一下這件事,所以范圍應該不會很廣,爸爸平常不上網,他應該不會知道,奶奶那邊也是。”紀鳴橙按著自己纖細的腳腕,坐得像一隻教養良好的貓,緩慢地眨眼睛,緩慢地對人類訴說愛意。
紀鳴橙在重複對她的承諾,紀媽媽從沙發上起身,悉悉索索的聲響中,她搖頭:“我不想答應你,橙橙。”
她們在一起沒有多久,會面臨外界的壓力,而且她總擔心,對方沒有想清楚。
看起來是那麽風風火火的姑娘,笑得熱烈講話也快,不像紀鳴橙,永遠都是決定了再開口。
紀鳴橙仰頭看星辰,她發現當初的彭姠之其實沒有騙她,夜景真的很好看,帶著一種難以割舍的曖昧,想讓人的視線和思緒通通為冷月停留。
而紀鳴橙,真的很想彭姠之為她停留。
可能別人只看到她漂亮,但漂亮其實是彭姠之最不值一提的東西,她坦率、灑脫、倔強又執著,但紀鳴橙最喜歡的,其實是彭姠之的“無差別性”。
她的心很大,但她的眼睛很小。
別人能看見一座山,她能看見一粒沙。
在她眼裡,沒有階級,沒有金錢,沒有性別,沒有熟稔與不熟稔,沒有什麽“偶像”和“粉絲”的所謂等級區分。只要她看到你,她會迅速地感受你,會為了她認為的不平等據理力爭,也會強烈共情一個互聯網陌生人。
所以才會對粉絲的一條微博心生愧疚,所以才不想辜負任何對她好的人。
假如她愛上了一個人,她心裡就容不下別的,而那個人更是順理成章地變成宇宙第一名。
哪怕她仍舊梳著很土的髮型,哪怕她仍舊不擅長穿著打扮,哪怕她一眼看過去仍舊不起眼,但彭姠之的表情會告訴她,她最最最好,不需要改變任何,不需要修飾任何地好。
紀鳴橙從小到大就喜歡拿第一名,但只有彭姠之的愛會讓她覺得,這個第一名不需要努力。
不需要夜以繼日地刷題,也不需要完美無缺地做presentation。
她只要進入彭姠之的跑道,就沒有對手,哪怕閑來賞花,彭姠之依然會笑著捧上桂冠。
做彭姠之的第一名,是紀鳴橙最想要的一個榮譽。
電話那頭有不輕不重的呼吸,紀鳴橙把手機往耳邊靠,開口:“媽,我在其他方面,在除此之外的任何方面,都會做一個無可挑剔的女兒。”
她冷靜地說完,笑了笑,沒有第二句。
但紀媽媽幾乎要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她最了解自己的女兒,從來都不是墨守成規的那一個,之前的三十多年,她符合了很多人對於“成功”的期待,不過是碰巧——碰巧她走的路,和別人豔羨的、稱讚的、認可的是同一條。
所以,她從未迎合過或者在意過別人的。
而現在,此時此刻,紀鳴橙在做妥協。
她在對她的母親說,她要離經叛道一次,然後其余任何,她都願意放低驕傲,令“別人”滿意。
安撫好媽媽,掛斷電話後,紀鳴橙自己平複了一下心情,然後往臥室走。
彭姠之躺在她懷裡,聽她說跟媽媽的溝通,紀媽媽的反應比她想象中好太多,她心頭大石隱隱松動,又聽紀鳴橙問:“需要跟你爸媽報備嗎?”
彭姠之趴到她身上:“我爸媽才不管我。”
“不管你?”第一次聽她聊起爸媽,紀鳴橙想要知道更多。
“我爸跟那邊過呢,我媽壓根就不關心我的狀態,只要我不在她跟前煩她。”她說得很隱晦,父母離婚了,跟爸爸也就逢年過節走動走動,本來跟她媽住一塊兒,她媽不待見她這工作,總吵總吵,於是就搬出來了。
“我大學成績不好,就跑出來跑棚了,那時候誰知道什麽配音員啊,我媽總覺得是搞這個不務正業的東西耽誤我學習,差點沒畢業,後來找不著工作,那是她覺得,其實是我不想找。”
“我想搞這個,但那會兒沒什麽機會啊,你也知道,咱們跑一趟都不定有一杯奶茶錢,有時在棚外面乖巧等待,一等就是一天,結果人出來說,你不會說川城話啊?我們要會說川城話的群雜,你這江城腔太重了,不行。”
紀鳴橙攬著她,聽她講過去的故事。
“後來有次我賺了三五百吧,我給我媽買了條裙子,以為我媽能挺高興,我媽說彭姠之你是要氣死我,你看看你表姐表妹一個月多少錢,你正經大學生,一個月的錢給我買條裙子,你覺得我會高興是吧?”
她笑笑,那時候她媽氣得要拿雞毛撣子打她,她鬧得雞飛狗跳,一個勁往外婆後面躲。
再然後,好起來了,也能掙點錢給家裡換電視,空調什麽的了,她媽媽對她的臉色好了一點,但仍然不理解:“你玩這個,能配到多久?過兩年你老了,你能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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