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下來的裴宣猛地站起身,朝藏書閣走去。
她自認博覽群書,但像今晨娘子所言,諸如離奇夢,諸如雙目不藥而愈,都是她聞所未聞之事。
這樣看來,她書讀得還不夠多。
翰林院的藏書閣囊括天下各類書籍,裴宣一頭扎進書海,凡是講述靈異怪誕事的都被她找出來,堆成一座書山。
午膳的時辰都在讀書中被錯過。
直到太陽下山,看守藏書閣的侍者催促,裴宣這才依依不舍地停下來。
“行光,你這是怎麽了?你不對勁!”
宋子真打著哈欠斷言。
裴宣心道,若你有個滿身不可思議之事的娘子,你也會不對勁。不過像緹緹這般女子,世上唯此一人,宋子真連個相親對象都沒,不能對他要求過高。
“我有
些事想不通,過段時日就好了。”
她不打算說,宋子真和鄭無羈面面相覷,不好纏問。
他二人沒成家,不比裴宣有妻室要早歸,囉嗦幾句勾肩搭背地往酒樓喝酒。
裴宣一路上思忖夢境與現實的關聯,腳步不禁匆匆。
仙人既然能開人靈眼,為何不能借夢提點她們?
娘子夢裡被人推進荷花池,到底是誰要置她於死地?
她一腳踏進家門,少見的風風火火。
進了庭院,正堂傳來一陣笑聲,裴宣站在正堂門口,看著竇清月與母親相談甚歡的情景,再看崔緹坐在位子吟吟含笑的嫻靜模樣,心窩止不住發暖。
“表兄?你回來了。”
裴宣跨過門檻,率先注意到崔緹投來的視線,笑容不自覺揚起:“阿娘,娘子,你們在和表妹聊什麽?”
仗著‘目盲’,崔緹明目張膽地盯著她瞧了好一會,直瞧得裴宣耳根泛紅,這才放過。
“還不是清月,嫌棄娘沒掛上她親手繡的百子千孫圖,和我們鬧呢。”
百子千孫圖?
她和緹緹都是女子,哪來的百子千孫?
這事阿娘曉得,娘子也曉得,是以遲遲未將表妹的心意擺在明面,若昨日遇見此事裴宣定然不會多想,可得知崔緹身上的奇遇,又如何不引得她多思多慮?
不過裴家上下乾淨,母親治家之言,便是哪個爭風吃醋的婢子犯點小錯,也斷然不敢對府裡的少夫人下手。
能害了娘子的,唯有外面的人。
她心底生了狐疑,倏然生出兩分草木皆兵,看誰都壞的偏頗。
第36章 意羞怯
那幅用金線繡的百子千孫圖終究掛在一面牆壁,抬頭就能見到。
笑鬧一通,裴夫人有意留侄女用晚膳,竇清月可不想再目睹表兄表嫂有多恩愛,借帕子掩唇咳嗽兩聲,惹來裴夫人迭聲關心。
在姑母、表兄的目送下,竇清月登上回程的馬車,車簾落下來,她表情不大好看。
馬車骨碌碌駛離芙蓉街,坐在車廂的婢子問道:“小姐?”
竇清月手指不安地絞著錦帕:“你說表兄是不是發現了,不然怎麽看我的眼神奇奇怪怪的?”
她做賊心虛,身畔的婢子仔細回想,頂著一頭霧水問:“有嗎?”
這也太有了!
旁的姑且不論,以竇清月對裴宣的上心勁,莫說裴宣眼神古怪,就是她皺皺眉頭,竇清月都能耐心揣摩好一陣,天長日久處下來,她對表兄的了解不亞於自己的親姑母。
越想越不安,她自言自語:“表兄切莫以為我是在故意挑事了。”
“……”
婢子說不出話,暗中腹誹:您難不成還是在做好事?那麽大一幅繡圖,各式各樣的娃娃,換個眼睛看得見的日日對著這麽多喜慶的胖娃娃,怕是要為生孩子的事愁死。
竇清月一掃滿心的顧慮,哼笑:“反正發愁的人不是我,管別人死活。”
她改了腔調,婢子乖覺地低了頭。
……
裴宣盯著那面牆壁發呆,腳步聲從身後響起,她回過神。
“好看嗎?”
“不好看。”
說不好看是真的,表妹身子病弱,要靠常年養著,刺繡本就是精細活,耗費心神,她學藝不精,繡作只有個囫圇能看的形,連府裡手藝最差的繡娘都比不得。
再者百子千孫,這寓意裴宣不喜歡,成百上千,想起來就累人。
她迂回的話懶得說,崔緹嗔她直白恐要傷人心,勾著她手往門外走,裴宣不敢大意,護著她往前。
夜幕靜沉,繁星如火,裴府各處掛著照明的燈籠,蟲鳥聲鑽過草木冒出來,別有一番趣味。
裴宣先時惦記崔緹夢裡跌入荷花池的事,走出一段路後,驚覺此情此景月下漫步再去想旁的很煞風景,歪頭看崔緹白裡透紅的側臉,不知怎的笑出來。
她沒頭沒尾地發笑,總不能是笑蟲兒叫聲有多好聽,崔緹又不是小孩子,更非小傻子,老老實實閉好嘴,沒上趕著問。
看她一副“絕不上當”的聰明樣,裴宣更覺自己撿著了寶,驀的想到娘子做的那長夢,心道,娘子夢裡的她八成真的腦子不活泛,觸手可及的明月偏要推遠。
要她說,人間最風流動人的雅致,當是擁明月入懷,為之沉醉。
沒人理睬她自個樂得不行,喜氣洋洋,害得崔緹一不留神好奇心攀到頂峰:“你在笑什麽?”
“笑我命好。”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