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他們為什麽離開了報社,又沒有真的離開的原因:老社長為了報社的存亡,需要那些有分量的照片和文章來刺激大眾眼球。
周鳴和阮中意一為老社長的栽培,決定以社員的身份繼續為報社供稿是他們做人的原則;
二為女兒的生活,只有和報社的關系不斷,他們把周意的戶口放老社長夫妻名下才有理由,才能給她一個平靜安穩的童年,才能以此彌補他們為了工作,撇下她的事實。
那些年,他們一直躲在暗處,靈魂卻始終站在光裡。
然後,戛然而止。
相機是記者的命。
慕青臨不清楚別人的習慣,在她這兒,只要有條件,每天都會從相機裡導出一次原片,然後刪掉相機裡的那份。這樣,即使相機丟失也不會泄露太多重要的東西。
周鳴和阮中意的習慣似乎與她相同。
她從存儲卡裡導出的內容只有一天——商寧死的那天。
周鳴和阮中意來西南不久,就在志願巡護隊聽到了商寧的故事,他們迫不及待想采訪這位最早從事野保的女性,卻遭到了她堅定的拒絕。
商寧說:“你可以采訪這裡的任何人,唯獨不能是我。我負責收集反盜獵情報,只能活在人後,往人前走的任何一步都有可能要我的命。”
阮中意問:“明知道危險,您還是要堅持做?”
商寧笑著說:“總得有人來做。你們不也來了?”
周鳴和阮中意動容,就更不可能放棄這個故事。他們不僅要做,還要當成頭條來做。
於是,他們就像郭弘從報社拿到的資料裡寫的那樣,開始想方設法用自己的方式堅持取材。
但他們的堅持不是以商寧的生命為代價,執意拍她,而是靠著一雙腿,跑遍整個西南,收集了上百個和野保有關的感人事跡。
遇到商寧被殺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離開西南之前,周鳴和阮中意想去腹地——羊群聚集的地方拍攝一組照片,作為專題的一部分。
也是那天,已經知道商寧真實的身份Minh用假的盜獵計劃把她騙回了西南腹地。
——
大雨傾盆的叢林。
周鳴和阮中意就在離慕青臨不遠的另一個方向藏著,鏡頭之後,一向溫軟的阮中意冷靜地拍攝著罪惡發生的每一幀。
拍攝結束,他們本來可以全身而退。
阮中意卻看著同樣遲遲不願意走的周鳴,說:“巡護隊的人說商寧也有一個女兒,和小九一樣,從小被放在家裡,見不到,摸不著。我們沒辦法衝出去保護這個孩子的母親,至少該盡我們所能,讓她後半輩子過得輕松一些。
母親死無全屍對一個孩子來說太殘忍了。她就比我們的小九大八歲,還是一個剛步入社會的小姑娘,以後的日子長著。”
周鳴緊握著阮中意的手,眼底是寒冬大雨也澆不滅的熱火,“阮阮,父母早早病故,無親無故的周鳴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你,一定是他三生有幸。”
周鳴這一句雖未明言,意思卻已經再直接不過。
兩人立刻收拾行裝跟上Minh的人,於中途,趁他們喝酒慶祝不備,搶回了商寧一大半的屍骨,帶著她拚命往前跑,最終還是只能爭取到一點將商寧的屍骨和證據妥善保存的時間,再多的,能保全自己的,能不牽累戴勇的,沒有。
視頻最後,阮中意和周鳴的臉出現在了鏡頭裡。
阮中意哽咽著對十五歲的周意說:“小九,沒有爸爸媽媽陪在身邊,你依然讓自己長成了一個熱情坦率的好孩子,要一直這樣,知道嗎?爸爸媽媽永遠愛你。”
——
愛她,卻還是選擇把工作排在她前頭?
周意腦子裡充斥著太多超過她承受能力的真相,靜不下心去想為什麽,只能轉過頭求助慕青臨,“姐,什麽是值得的事?”
遲遲無法從震驚裡回神的慕青臨愣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把淚流滿面的周意抱過來,聲音沙啞,“值得的事就像理想,人有理想才活得真實、充實。”
“可是理想好自私啊。”
“總得有少數自私的人存在,其他大多數人的生活才能仰仗他們過得幸福美滿。”
周意抱緊慕青臨的脖子,執拗地問她,“那我們呢?我們失去的東西,誰來還給我們?”
慕青臨仰起頭,把眼眶裡已經控制不住的淚意硬生生逼回喉嚨裡,如她在那個狹窄的試衣間裡承諾的一樣,耐心地哄著不聽話的周意,“你父母、我媽,他們已經還了。小九,你好好想一想。”
周意說:“我想不出來。”
慕青臨在黎明裡輕笑,“果然是個傻子。他們把我給你了,也把你給我了啊。”
時間在一刹那定格。
和慕青臨相遇後的種種逐一從周意腦子裡閃過。
——紅門巷裡的周意遇到慕青臨,封閉的生命終於透進來了一道光,後來,這道光也幫她打開了厚重的心門。
——當它又一次被陰霾覆蓋,是韓秋出手相助。她會那麽做的原因是商寧,那麽,是不是可以認為是商寧救了周意一命?
——而在西南,周鳴和阮中意用自己的命換了商寧半身屍骨。
——他們換這半身屍骨是為了救素未謀面的慕青臨。
——慕青臨則在他們死後,用她身上所有的好讓他們的女兒重新活了過來,是她封閉生命裡的第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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