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那就好啊。”潘頌感慨,她的真誠讓周意記憶猶新,“潘老師,我不參加考試,差點被記大過的時候,謝謝您替我求情;我父母飛機晚點,不能按時回來接我的時候,謝謝您陪了我一整晚。謝謝您那幾年的照顧。”
潘頌無地自容,“老師也就做了這些無關緊要的。”
周意說:“對我來說很重要。”
她在長大的過程裡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教過她的一些東西,沒有輕重之分。
周意握著手機,鄭重地說:“潘老師,我今天打電話,是想求您一件事。”
潘頌意外,“什麽事?”
周意說:“我記得俞伯伯在報社工作,想和他打聽一些事情。”
俞伯伯是潘頌的先生,在報社當了一輩子編輯。
周意還上學那會兒經常見他去學校接潘頌下班,是個體貼又有趣的伯伯。
潘頌遲疑,“你最近是不是聽到了什麽?”
周意直言,“不是聽到,是親自確認過了——我爸媽不是壞人。”
“電話給我吧。”聽筒裡忽然傳來一道隱約男聲,很快清晰起來,“周意?”
周意禮貌地打了聲招呼,拿出藍牙耳機,往慕青臨耳朵裡塞了一隻,另一隻自己戴上。
“想跟我打聽什麽事?”俞伯伯問。
周意開門見山地說:“「重九」是不是我爸媽的筆名?”
“是……”俞伯伯同樣沒有回避。
周意快速道:“那為什麽有人說是王長年?”
俞伯伯歎了口氣,說:“你這個電話就是早打一天,我都沒辦法回你。”
“現在呢?”
“幾個老夥計看不下去,跟我說了點早年的事,唉,你父母受委屈了。”
俞伯伯回憶道:“報社員工不坐班,績效不達標,累積到一定時間就會被辭退。所以你父母最開始是真想走,但是老社長不好意思讓他們白給報社供稿,另外,也是老社長的私心。”
“他很器重你父母,想給他們解決點經濟困難。”
“老社長賣自己的面子,讓人事和財務那邊別聲張,對外聲稱他們已經離職,對內保留崗位,依舊正常發放工資和各種福利。”
“但是你想啊,已經公認離職的人,名字肯定不能再出現在提審的稿子上,你父母就取了個最簡單的筆名——重九。”
“因為你的名字裡有個九。”
周意和慕青臨扣在一起的手驟然收緊,骨節擠壓產生的疼痛讓慕青臨忍不住皺眉。
她用空著的那隻手握住周意筋骨繃起的手腕,食指壓在她細瘦的小臂上輕輕摩挲著。
俞伯伯還在繼續說:“重九的意思很簡單,兩個九,一個是女兒,一個是工作。他們提筆的第一時間就能想起女兒,這是他們為人父母對她的偏愛;
想起女兒的時候,就是再苦再難,他們也能在工作裡保持初心,這是女兒給他們的動力;有動力,他們就能一直順著初心往前走,這是他們做記者的堅持。”
果然……
周意身體前傾,額頭抵在了桌沿。
是誰說喜歡忙工作的父母不能成為好父母了?
周鳴和阮中意把她的名字放入理想裡,時刻帶著她,愛著她,也始終「忠於」她。
他們一點也不自私。
他們給她的愛明明無私又盛大。
只是……
他們走得那麽突然,她都沒有機會像從小計劃著的那樣,大學畢業之後走到他們身邊,和他們的理想真真正正站到一起。
周意忽然有些不甘。
很不甘……
慕青臨看見她的身體在抖,她卻不能馬上說點什麽,隻敢抬起手,心疼地撫摸著她單薄的脊背。
周意感受到慕青臨的情緒,迅速忍住所有不甘,讓話題得以繼續,“俞伯伯,「重九」這個筆名的歸屬,報社內部有多少人知道?”
俞伯伯說:“人事、財務和工會的幾個老人。最清楚的該屬王長年,他當時是老社長的秘書,你父母發回來的稿子,都是他整理之後提審的。”
“近水樓台,老社長退休,王長年自然而然就成了離這個筆名最近的人,想趁機把它據為己有,只需要封住這幾個人口。”周意幾乎肯定地問。
“他們也是沒辦法,王長年是關系戶,沒人惹得起。”俞伯伯無奈地說:“老社長退休的下半年,黨委換屆選舉,他靠著這個筆名成功當選委員,後來稿子越發越多,職位也越升越快,誰還敢再提背後的事兒?時過境遷不過是一眨眼的事。”
可這一眨眼帶給那些無辜之人的傷害卻是永恆的。
周意壓抑著胸腔裡翻湧的憤怒,問:“資料庫裡的那些東西也是王長年讓人做的?”
俞伯伯不解,“什麽東西?”
他看起來像是真不知道。
周意遂不再追問,轉而說:“十年前,報社刊載過一篇用我爸媽本名署名的文章,這是為什麽?”
“意外……”俞伯伯說:“那天王長年著急去市裡開會,稿子又是剛發回來的,他來不及細看,想著你父母寫的東西不會有什麽差錯,就直接讓助理送審了。
那會兒距離你爸媽離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下面都是新人,不知道他們的事,隻當是編輯部約的稿,就給印上去了。
為這,上面一次性處分了七八個人,但因為這篇文章反響好,被很多外部媒體轉載,社裡也不敢輕易撤回,就成了個獨苗一直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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