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意小聲叨咕了一句「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也不能完全怪我」,然後繼續說自己的事。
在報社幹了六年後,周意父母——周鳴和阮中意突然辭職了。
他們告訴周意,辭職是因為不願意在體制內消磨熱情。而改投另外一家地理雜志則可以終生不讓腳步停下,可以看遍世界奇觀。
周意當時才三歲,很難理解周鳴和阮中意的話,隻記得無親無故的他們把她的戶口過到了報社老領導那裡,這樣她就能繼續蹭報社子弟的名額去附屬學校念書,能有個安穩的地方長大。
周意一開始怨過父母的選擇,覺得自己還不如一份工作重要。
後來懂事了,慢慢開始理解理想對一個人的重要。
不過,受委屈了,或者想他們了,周意還是會忍不住用玩笑的口吻和他們說工作才是真愛,自己純屬意外。
每到那個時候,周鳴和阮中意的眼神總是充滿內疚。
周意看不了,會主動把話題結束掉。
畢竟周鳴和阮中意要滿世界跑,一年到頭回來不了幾次,她要珍惜每一次通話和相處。
寒暑假是彼此默契的約定。
“不管他們當時人在哪裡,只要我放假,他們就一定會趕回來接我,帶我去他們工作的地方玩。”
周意捏著杓子,平靜地講述那些遺留在記憶深處的美好,“說是工作的地方,其實就是他們千挑萬選摘出來的好地方,想帶我去玩。那些年,世界排名前十的豪華酒店我住過,人跡罕至的沙丘荒漠我也待過,跟他們在一起,聽他們講各種奇遇,我的世界好像就永遠只有晴天。”
所以她從來不記恨他們把她一個人扔下,因為只要想起,她的記憶總是滿的。
她其實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即使寄人籬下的生活沒那麽隨心所欲,即使她沒那麽聽話又好脾氣,還是會因為不想讓父母操心,在那對老領導面前努力扮演好乖巧懂事的角色——
從小學開始就自己洗衣服、做飯,自己報名,自己上下學,自己給自己開家長會,考試永遠第一,競賽次次拿獎,到了周末,不是待在家給那對老領導逗樂子解悶,就是一個人坐上公交去少年宮學畫畫。
少年時期的周意沒給任何人添過一點麻煩,她像個不會有日落的小太陽,永遠風風火火,笑臉迎人。
她一直以為這種狀態會持續到大學畢業。
那時候她就有了獨立的資本和能力,可以追上父母的腳步,彌補彼此在時間上的缺憾。
然而上帝認為沒有偶然的命運是不完整的,他總是想盡辦法在你按部就班往前走的途中,為一些原本沒有交集的人和事創造偶遇。
高中入學不到一周,身為一班小狀元的周意認識了中考以最後一名的成績考進來的戴琳。
那天兩個班一起上體育課,由於地表溫度太過喜人,體育老師自己都撐不住,就不更敢折騰一班那群寶貝疙瘩。於是他自掏腰包,請幾十號人躲在看台旁邊的陰涼地兒吃冰棍。
那時候的周意是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格,「例假第二天」這五個字對她根本構不成威脅,她吃完第一根冰棍,立馬盯上了體育老師拆到一半的第二根。
體育老師是個剛畢業的小年輕,完全頂不住她餓狼撲食似地注視,沒堅持兩秒就認了慫,擺擺手,讓她趕緊拿走。
周意心滿意足。
沒一會兒心如死灰。
頂著一張煞白的臉蹲在廁所裡哼哼唧唧。
戴琳過來洗臉,差點被這聲音嚇得靈魂出竅,仔細一看,哦,“你是不是一班的周意?”
周意抱著肚子,有氣無力地說:“你認識我?”
“開學典禮那天,你作為學生代表上台發言了,我記得你。”
“奧……”
“你怎麽了呀,不舒服?”
“很明顯,姨媽疼,差不多快血流成河了。”
十五六的女孩兒,大多矜持,戴琳被周意直白的措辭搞得臉上一紅,狗攆似的跑了出去。
周意就很無語,呆著臉看了門口半天,被下腹一股突如其來的熱流拉回去繼續哼哼。
周意始終以為這個小插曲就這麽結束了,沒想到七八分鍾後,去而複返的戴琳掛著滿臉汗珠子給了她一杯紅糖水。
滾燙滾燙的。
周意覺得自己真喝下去,可能當場就熟了。
奈何戴琳的表情真的特別真誠。
“你邊喝邊給自己做心理暗示,說這個有用,一會兒肚子就不疼了。”戴琳說。
周意的眼神錯綜複雜,“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真正起作用的是心理暗示?”
戴琳忙不迭點頭。
周意面無表情地把杯子遞回去。
很快又被戴琳推了回來。
……
僵持良久,周意吞毒藥似的把那杯紅糖水一口悶了。
接下來的幾分鍾,她就跟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西瓜一樣,汗珠子冒個沒完。
不過說來也怪,冒完汗,肚子竟然真沒那麽疼了。
周意一把勾住戴琳脖子,熱情得讓人害怕,“你叫什麽?”
戴琳,“戴琳……”
“哪個班的?”周意問,今天上課的不止他們高一兩個班,還有其他年級,她沒辦法確認。
戴琳低著頭,臉上霎時又紅了一片,“十二班,我成績很差。”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