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轉彎後,余光中出現了席子佑高大的身影。雖然氣喘籲籲,但她凶狠的表情仍然不減,甚至比平常還要嚇人。
這人好像很不爽,但她並沒有心思理會,或許只是咬牙堅持的時候不便表情管理吧。一萬米還有一半,專心跑步才是要緊事。
跑著跑著,太陽從高牆上升起,帶來晨光熹微。
跑著跑著,風變得溫柔,陽光下的操場散出溫柔的綠色。
像風一樣自由。
盧簫抬高腿,閉上眼睛,短短的頭髮在風中一甩一甩。累,但是快樂。或許旁人很難理解這種心境,但對於她來說確實如此。獨行在風中時,幹什麽都是輕松的,幹什麽都是甜的,即便是魔鬼般的一萬米。
24圈。還有1圈。
綠茵場邊等待的伊溫教官看了一眼秒表,然後露出微笑。那笑容很有感染力,減輕了盧簫肌肉的痛苦。
天亮了。
訓練場一片光明,就像奔跑著的軍人們。
“42分35秒。”盧簫率先衝過白線時,伊溫教官報出了時間。
盧簫漸漸減速,然後在跑道盡頭變成走路,走回田徑場。心肺的負荷漸漸爆炸,寒冷之中四肢僵硬,她大口大口喘著氣。
見下一名還離得很遠,伊溫歡快地小跑到她面前,悄聲稱讚道:“不愧是我們盧小簫同學,體能真不錯。”
“謝謝。”盧簫立正一瞬。
伊溫被這種乖而嚴肅的語氣逗笑了。本就高瘦的盧簫剪短發後活脫脫一個清秀少年,和說話的語氣很有反差感。
“怎麽剪了頭髮?是不是什麽奇怪的屬性覺醒了?”
“因為短發便於打理。”盧簫耐心解釋。
聽到這話,伊溫教官甜甜一笑。深深眼窩中,那大海一樣的蔚眼睛眯成月牙。她想起了兩年前第一次遇到這位小可愛的時候,也是這樣,說什麽都當真。
她很想再說幾句話,但跑道上其他人已臨近終點,便隻得走開了。
盧簫的心跳終於恢復了些,停到跑道邊為同窗們加油。
不久後,席子佑也衝過了終點。氣喘籲籲,臉紅得嚇人。
無意間對視時,盧簫感覺很不舒服。她說不上那樣的眼神的涵義,但著實是不想再對視了。
晨跑後,女上尉們稍作拉伸,立刻站好隊。
太陽已經升起,鄂木斯克的寒冷不再難以忍受。湛藍天空中,輕紗似的白雲乘魚肚白的光束移向遠方。
汗水和喘氣聲浸濕露天訓練場的空氣。
伊溫教官拍拍手,興致高漲:“大家都很棒,這麽冷的天,最慢的都一個小時跑完了!哼哼,誰都不用罰跑啦。年輕小丫頭的體力就是不一樣,一個晨跑都能跑這麽快。是吧,小盧上尉?”
這位過分活潑的教官實在不像個人到中年的少校。但相比起總瞪眼的更年期大媽,擁有這樣活潑幽默的教官也未嘗不是件幸事。
盧簫不好意思笑笑,低頭以示謙虛。
“身體素質稍有落後的同學也別氣餒,離最終考核還有一年呢,慢慢來。人到一定歲數後,身體素質確實會下降。看看,今天跑在前面的不都是小朋友嘛?席子佑也是啊,她才25歲。”說罷,她衝隊伍打頭的席子佑眨眨眼。“剩下的同學我還不認識,一個一個做自我介紹,也讓大家都認識認識。天太冷,怕你們著涼,邊跳邊說也行哦。”
響亮的聲音回蕩在操場。有口音差異,但都中氣十足。
大家來自五湖四海,身份各異。有地方的,有中央直屬的;有文職,有武職,也有技術職。屬實多樣。武裝部財務參謀,保密所研究院,空軍指揮官,西邊支局的警司,甚至還有東亞文化中心的部長。
內心湧上一股莫名的暖流。人生竟然有這麽多可能性,而且無論沿著哪條道路,都能沐浴在最蓬勃的陽光下。
只是。
雖然都在陽光下,有的人卻會被自己的影子遮住。
人是天生的社會性動物。僅僅過了半天,八連的所有人就好像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歸屬,形成了一個個小團體。
少尉們尚年輕,沒有複雜的人際關系;三十而立的上尉們就不一樣了,活生生讓軍校進修役成了微型官場。
人人都是行走的招牌,人人都被分成三六九等。
尤其在朋友的選擇上,甚至還形成了一條特定鄙視鏈。中央鄙視地方,技術職鄙視武職,武職鄙視文職。
世故之人口中“最沒技術含量混飯吃的”,便是被明目張膽內涵的地方文職軍官。
無論席子佑人本身如何,她永遠是人際關系中最吃香的。隨便往哪兒一站,就有人圍過來巴結她。
中央直屬的技術武職,軍二代,成績好;大概率是未來的大將甚至元帥。
理論課結束後,千在熙就和席子佑那幫人主動混熟了。高技術含量的軍醫夠格。
盧簫坐在教室靠窗的角落,翻看新發的課本,萬分享受在照進來的陽光下看書的感覺。她渴望友情,卻不喜歡這群人,所以寧願孤身。
反正,習慣了。
更反正,不習慣也終能習慣。
忽然,她的余光注意到了一個同樣孤零零的身影。
是申荷娜,那個年近三十的東亞文化分中心宣傳部長。無論是年齡還是職位,她都處在食物鏈最底端,當然在人際交往上就會處於弱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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