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簫坐到沙發上,接過嫂子泡的茶,抿一口。
“什麽題目?”
盧安看了一眼媽媽,然後心虛地看向姑姑:“《時總元帥在身邊》。”
盧簫差點一口水嗆死。脫離軍隊太久,她已經忘了世州的個人崇拜多可怕了。最可怕的是,這種風氣從學校滲透到了社會。
“這個題目確實……不太好寫。”
旁邊的綾子一聽這個題目,立刻拍起了手:“這個題目好啊!沒有時總元帥,就沒有我們偉大的世州,我們要懂得感恩。”很顯然,她對這個題目很是喜愛。
“可是他不在我身邊,我從來沒見過他。”盧安明白媽媽的話,卻仍然思路卡殼。
“啊呀,確實,但你聽過他的事跡嘛。”綾子拍拍兒子的腦袋。
盧簫微微一笑,提醒道:“這不是有現成的素材嗎?”
“什麽?”盧安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他一直很崇拜自己的姑姑,姑姑說什麽他都會很激動。
“寫寫你媽媽。”盧簫似笑非笑地瞥一眼嫂子,聲音變得輕快了起來。“你媽媽多熱愛時總元帥,她總想你講述他的事跡,對你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她將‘偉大的時總元帥’帶進了你們家。”
作為曾經的軍人,盧簫在部隊裡寫過不少類似的匯報,也看過不少,這種八股文對她來說信手拈來。
“對啊,謝謝姑姑!我現在知道怎麽寫了。”盧安立刻拍手稱妙。
盧簫挑了挑眉。
姑侄倆對視時,眼裡隱含的笑意是同一意味。
一旁的綾子則昂起了腦袋,一臉自豪。
“啊這個嘛,說明我教育得好。”
“那我先去寫作業了。”盧安邊說著,腳步邊偷偷向屋門的方向挪。
盧簫微笑地點點頭。
“去吧。”
看小侄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屋門背後,且屋門輕輕關上之後,盧簫這才開始跟嫂子進入嚴肅的話題。
“你最近感覺寂寞不?”
“安安上學的時候,確實會。不過不打緊,我和布魯諾他們家談得來,每周二和周五下午,我們都在布魯諾太太家聚會喝下午茶,還挺有意思的。”綾子微笑著。
“那也只有兩個下午。另外三天還是會寂寞的吧?”
“家務活兒怎麽也乾不完,我還要趕集賣毛線,挺充實的,你們別擔心。”
看著嫂子的表情,盧簫覺得她是真心的。更何況以嫂子的智慧,是很難想出任何謊言的。
盧簫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有沒有想過像凱瑟琳一樣,找個好人家嫁了?”
綾子立刻厭惡地皺起眉頭:“什麽,你讓我背叛笙?你怎麽能這麽對你哥哥?”
盧簫好聲好氣地解釋道:“這不算背叛,他已經死了這麽多年了,你對他也仁至義盡了。生活總得繼續。”
綾子的眉頭稍稍軟化了一點。
她歎了口氣,擠出一個滄桑的笑容:“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我不能改嫁。我的心早就給你哥哥了,不想再看到其他男人了。”
盧簫愣住了,她從沒在嫂子的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被出乎意料的回答抓住,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但心裡確實泛起了一絲別樣的酸楚。
“我愛你哥哥,現在也是。”見小姑子半天沒有回應,綾子補充了一句。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表情萬分溫柔,就好像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過去。
兩人安靜了十秒鍾。
“那也挺好。哥哥能有你這樣的愛人,是他的福氣。”盧簫突然有些羞愧。這是她頭一次面對嫂子時感到羞愧。
綾子的微笑很自豪。
正如她談起自己對安安的愛國教育時的那樣。
回家路上,盧簫回想著今日的對話。一股說不上來的情緒在她的心裡蔓延,似墨水葡萄纏住了岩石,溫軟卻粗糙。
嫂子一直很專一,對哥哥是如此,對她所信仰的時振州也是如此,就連以前總用同一種針法織毛衣都是如此。
這究竟是不是一個好地品質呢?
盡可以批判她,卻不能嘲笑她。
然而,總有一股不安的情緒縈繞在心頭,因為那實在是一種過分的偏執。
如果她的信仰崩塌了,那會怎麽樣呢?
盧簫找不到答案。
**
九月,盧平第一次上小學。
清晨一起來,盧簫開始為侄女準備早飯,整理書包;白冉則把平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為她編頭髮,解答這個好奇的小女孩對小學的一切問題。
白冉細長的手指拈起那灰色的柔軟發絲,將它們編成整齊的麻花辮。平常盧平一般都散著頭髮,但世州的學校要求長發必須扎起,她們便只能照做。
盧平尖聲尖氣地哼著歌,肩膀一直在晃。她五音不全也完美遺傳了盧簫這邊的家族基因。
白冉看著鏡子,怕散漫慣了的女孩兒對不滿意,便說:“古代的公主都要編頭髮,你今天就是個小公主。第一次上小學的公主。”
盧平抬起眼睛,如立在世界之巔一般回應道:“放心吧,我一定會成為班裡最有人氣的女孩!我梳麻花辮漂亮極了!”
她知道姑姑在擔心,便想讓姑姑別那麽擔心。
白冉的嘴角不住上揚。
這時,盧簫提著書包走進了房間。
“今天上課的時候,你要對同學多包容些。不是每個人六歲就會三位數乘法的。”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