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一刻的裴慕西,隻像是那片樹葉的陰影,永遠沉在地底,仿佛再也飛不起來。
在這一瞬間,蘇錦清感受到了裴慕西纖細又薄弱的生命,她終於在裴慕西身上看到了她想要的反應。
可奇怪的是。
蘇錦清並不開心,她想說些什麽來打破自己的不開心,或者是說,她並不想這麽覺得。
她不懷念以前那個裴慕西。
她從不懷念,她該開心的。
所以她環顧四周,想做點什麽好讓自己跳脫出這種情緒。
她看到病床邊有一本漫畫。
裴慕西怎麽會看漫畫?還是這種幼稚的類型?
她這麽想著。
於是伸手去拿。
“別動。”
嘶啞又沉悶的聲音阻止了她的動作。
她頓了頓,往裴慕西那邊看,裴慕西仍然是沒看她,只是有了一丁點的情緒起伏,然後強撐著那幅瘦弱的身軀從病床上起來,把那本漫畫書快速地收進了抽屜。
在那一瞬間。
裴慕西身上只有淡淡的藥味和消毒水味道。
再也沒有了那股因為愛吃話梅糖,所以隨身帶著話梅糖,甚至還喜歡用話梅味香水而散發出的淡淡清香。
蘇錦清恍惚了一秒,看著好不容易發出一點動靜的裴慕西,看著她僅僅只是因為起身的動作,就渾身冒冷汗,甚至是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並且開始不斷咳嗽。
她突然明白那些人為什麽覺得可惜。
她甚至也有那麽一秒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覺得有幾分可惜。
所以她似乎產生了想和裴慕西和解的想法,也許現在的裴慕西才能更加理解她所看到的世界,才會和她一樣。
她好心地提出要幫忙,並期待著裴慕西感激涕零地接受,或者是最起碼有一點點,向她道謝的想法,
“聽說你現在不想畫畫了,要不要等好了以後來藝術館工作?我可以幫你。”
裴慕西仍然是沉默地盯著窗外,眉眼低垂,沒什麽反應。
聽說裴慕西的姐姐在這場車禍裡喪生。
蘇錦清其實不太能理解這種家人之間的感情,也不太能理解裴慕西因為這件事而陷入低谷。
在她心裡,裴慕西應該不是這樣小家子氣……或者是意氣用事的人。
裴慕西沒有因為她的挑釁而生氣,沒有因為她奪去她的作品而憤怒,就算是在那樣的情況下,裴慕西也仍然是不怎麽在乎她。
可是裴慕西卻會因為區區一場車禍,萎靡不振。
她不明白。
“一場車禍而已,裴慕西,你不是因為這樣的事,就會一蹶不振的人。”她還是安慰著裴慕西,
“會很快過去的。”
“每個人都會失去自己的家人,或者是很重要的人,其實這種事情,你只要不去在乎,就根本不會讓自己陷入在這種痛苦裡面。”
“你應該想一想自己的父母,想一想對你抱有期待的嚴教授,想一想你身邊所有對你有期待的人。”
“很多人都希望你能夠盡快振作起來,就算是我,也希望你能夠盡快好起來。”
“還有你那個死了的姐姐——”
“你知道嗎蘇錦清?”提到“姐姐”這個詞語之後,裴慕西終於打斷了她的話,淡漠地看她一眼,聲音微弱,有氣無力,卻又莫名仍然帶著以前的那種不可一世,
“你其實並不是想安慰我。”
她嘲諷地扯起嘴角,平靜地望向窗外,
“你只是想從安慰我這件事裡獲得快感。”
蘇錦清愣了幾秒,裴慕西說得沒錯。
她一直覺得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這樣,希望自己安慰別人之後,被安慰的人可以感激涕零,希望自己付出之後能獲得回報,希望自己可以去拯救別人然後從那個被拯救的人那裡獲得正向反饋和情緒
但蘇錦清仍然搞不懂裴慕西這個人。
她實在是過於通透,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但又仍然能活在蘇錦清的反面,沒有刻意融入這個世界,卻能從這個世界中汲取養分。
就算是現在受傷,就算是毫無生機。
裴慕西身上仍然帶著那種,她永遠無法匹及的,不可一世的,矜貴感。
所以她笑,笑得裴慕西又冷淡地移開眼神,不再看她。
然後她說,
“你知不知道啊裴慕西……”
“其實你一直和我是同一種人。”
-
“我們兩個之間的事,你去欺負小孩子算什麽本事?”
就算是在這種狀態下,就算是劍拔弩張,她說了這麽多壞話的狀況下,裴慕西對她說話的語氣,也仍然是漫不經心。
裴慕西看她的眼神,也只是一種高高在上,像是在說“我不和你這種人計較”的眼神。
就像那天在病房裡。
她說出最後一句話,裴慕西也仍舊沒看她。
沒搭理她,甚至沒再和她說過一句話。
這是她最討厭裴慕西的一點。
蘇錦清抽出思緒,看著眼前的裴慕西,禁不住將之前見到的病房裡的裴慕西,和現在眼前的人進行對比。
人不可能一直停留在那個狀態下。
外傷好了,心裡的傷也會隨著時間慢慢恢復。
就像裴慕西,現在的狀態看起來已經比那時候要好上許多,雖然看起來性子沉斂了許多,也不像最開始那樣張揚,但至少人不像那時一樣毫無生機。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