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她走進去。
看到了夏糖。
正值黃昏,夏糖站在門廊窗戶那邊,提著文件袋,衣服穿得好好的,很整潔,連頭髮都綁得一絲不苟,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剛出過車禍的人。只是到處張望著,像只在夕陽下慌張無措的小兔子。
裴慕西緩慢地走過去,喊她的名字,
“夏糖。”
除此之外,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夏糖看到了她,短暫的一秒裡,有無措的情緒在眸子裡閃過,接著被掩蓋。
“姐姐。”
夏糖喊她,便朝她奔了過來,指尖覆在臉頰的創可貼上,完全蓋住,不是以為這樣她就真看不見她臉上貼著的創可貼,而是一種出自下意識的反應。
她盯了一會。
夏糖便哆哆嗦嗦地垂下手,抿著唇說,“除了臉之外,其他地方就都沒受傷了,只有臉上一個小傷口,很小很小的傷口,沒事的。”
她匆忙又慌亂地解釋著。
裴慕西仔細打量著夏糖,目光似乎要抵達夏糖身上的每一處角落,抿著唇,沒說話。
夏糖便又把自己手上拿著的文件袋拿起來,從裡面掏出一堆報告,可不知是不是動作太過慌亂,扯出來的時候有報告掉了下來,飄落在她們腿邊。
夏糖慌亂地蹲下來撿,一邊撿一邊說,
“這是我剛剛做的檢查,沒什麽問題的,做了胸部CT、腹部CT,都沒什麽問題,我本來還想去做一下頭顱CT,但是沒時間了,人家要下班了……”
裴慕西也跟著蹲了下來,幫她一起撿著那些掉落下來的報告,又盯著夏糖發顫著的手指,過了幾秒,說,
“沈曉璐剛剛說你哭了兩次。”
夏糖的動作頓了一下,她垂著眼,沒看裴慕西。
“滴答——”
裴慕西看得很清楚,有清透的淚珠滴落在紙張上,可夏糖接著又馬上抬手抹開眼淚,逞強說,
“就小小地哭了一下,沒哭多久。”
“為什麽哭?”裴慕西看著她的發頂。
夏糖垂著頭,“因為害怕。”
“出車禍這種事情,本來就是讓人害怕的。”
“不,你不是在害怕這個。”裴慕西低聲說著,垂著眼,語氣卻帶著沒由來的篤定。
夏糖的手滯了一下。
抬眼看她,眼眶泛紅,沒能說得出話來。
裴慕西盯著她,密密麻麻地心疼從心臟裡跑出來,可她仍然輕著聲音,
“你在出車禍之後哭,因為害怕自己會出什麽事,但不是因為擔心自己的安全,而是因為擔心我,你在想,如果連你也因為開車出了什麽事情的話,我該怎麽辦。”
夏糖動了動唇,垂著的眼睫有些濕潤。
裴慕西繼續往下說,
“你在沈曉璐掛斷電話之後哭,是因為覺得沒能把事情完全說清楚,你很著急,怕我多想什麽,所以就盡快借了電話給我打過來,但你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聽起來很平靜,格外平靜,也格外鎮定,這完全不像是你真正的情緒,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們去警察局之前,你還抱著我哭了很久。但是在那通電話裡,你沒有哭,我猜你是不想讓我感知到你的害怕,你希望你是鎮定的,至少在這件事情上,你不能出任何差錯,不能在我面前表現任何的不對勁。”
“所以你做了很多項檢查,你把自己調整成為一個完全正常的狀態,試圖用這樣的方式,向我證明……”
她說到這裡停頓了幾秒,緩慢地呼出一口氣,才繼續接著往下說,“你沒有出事,你是安全的,所以我沒必要因為這件事產生不好的情緒。”
她安靜地說著,一字一句,沒有什麽表情,實際上是因為她並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應該呈現什麽樣的表情,來面對擁有著這樣純粹想法的夏糖。
但夏糖的表情很生動。
她很難過,眼眶裡盈滿了剔透的淚水,在余暉下金光粼粼,“我……我這樣的想法很幼稚,這件事發生就是發生了,我的……本意是讓姐姐可以以後在車上睡好覺,可以不用自己開車,但是……如果連我……連我都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又怎麽能……能做到那些說過的話呢?”
“我不能不講信用。”
夏糖說著抹了一把眼淚,可就算擦完了,剔透的淚水還是從眸子裡湧出來,一滴一滴地滑落在臉頰,滴落在地上。
“但這件事就是發生了。”她頹唐地將頭埋在膝蓋裡,哭得哆哆嗦嗦,“我剛開始想著……瞞著你,等傷好之後……再去找你,可又覺得不能不告訴你。就算我想著去彌補,就算我做了那麽多檢查,就算我努力讓我自己看起來沒事……”
“可我還是讓姐姐,為我感到難過了。”
“有那麽一瞬間,我還是讓姐姐,又處於……那樣的狀況之中……了。”
“對不起姐姐……”她顫著聲音說了幾個字,“我沒能保護好我自己……”
“也沒能做到我說過的話。”
夏糖很難過。
是一種不停埋怨自己的難過。
裴慕西也難過,但她的難過和夏糖並不一致,既不是因為夏糖出事之後的後怕,也不是因為剛剛站在影像科外面所殘留的情緒,更不是因為夏糖所說的,她因為夏糖又處在那樣的狀況下。
她原本以為,自己也再次會因為這件事而變得更加糟糕,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接受著突如其來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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