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片刻,我承認我有些破防,險些對甘玲怨婦似的抱怨她自己去找凶手完全瞞著我。但話到嘴邊,又忍住了,好好地放著假,我不願意提起這件事來讓彼此尷尬。
只能沉默應對,半晌,我還是承認:“我覺得有些寂寞。”
甘玲抬了抬眉毛:“為什麽?”
我沒有回答為什麽,我只是給寂寞增加了個注解:“我也知道過去七年我也是一點兒也不想男人,我其實也不是想要去跟男同事搞對象,只是他約我,我正好……覺得很寂寞,覺得,緣分到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以前覺得自己一個人住也沒什麽不好的,最近,跟朋友聊天也還是很……好像心裡空落落的,非得和什麽人保持親密才能覺得好一點。我很難過。”
我好像講了一個很抽象的故事,於是又本能地去找具體的東西給面前的小孩講解,變得通俗易懂:“就好像,我之前一直是一個完好的玻璃魚缸裡的魚,然後有一天,魚缸被打破了,水一直在往外流,我其實並沒有感覺出危險,快要死了也沒有什麽太大的感受。然後有人開始往缸裡注水,我忽然又活過來了,就在這個時候,注水的那個人走了,水繼續往外流……而這個時候,正好外面有另一個魚缸,裡面有隻魚邀請我過去。”
意識到說得過於剖析內心了,我閉上眼背對甘玲,假裝我說完就去睡了。
“為什麽不讓那個注水的人把魚缸補好?”
“只是比喻,比喻而已……沒有那麽嚴謹。”
怎麽能夠把魚缸補好呢?鄭寧寧的死讓我心裡有些東西永遠地碎掉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這話題自動揭過一頁。
半夜我覺得身上有些癢,集中在胳膊和後頸上,撓了幾下,但不知道為什麽越來越癢,不是蚊子,癢像是一種貼著皮膚爬行的苔蘚,蜷曲發燙,我越撓它們越生長。我的動靜吵到了甘玲,她摸亮了床頭燈:“怎麽了?”
我慢慢地撓著胳膊,又夠不著後背,甘玲挑了挑眉毛:“有跳蚤?”
沒等我回答,人已經去開了最大的燈,又打開手機手電筒晃我,我眯著眼不自在地搓著手臂,甘玲把我的手臂拎起來端詳,借著光看清上面在我抓撓的痕跡下面有一串細微的痘痘。
她的指尖冰涼,不容置疑地按在我後頸上,冰涼驅散了瘙癢,我有些不好意思,扯過枕頭壓在腦袋上,像鴕鳥撅起屁股埋著腦袋,亮出這一身過敏的皮肉給甘玲看。
是曬傷了,我包裡揣著藥膏。
我今天玩水過於開心,玻璃場館透進來的陽光都直接傷害到了我,甘玲去把藥膏嘴按在我後頸上的時候,一股藥箱帶著清涼陡然散開,我伸了伸胳膊,趴直了。
吐出一條乳白色的藥膏,甘玲把我的衣領往下扒,我慌亂地解扣子,甘玲索性用手指一抹,把那條藥膏刮在她食指上,等我把上衣脫了再趴下,甘玲又嫌棄地把藥膏塗回來。
借著燈光,甘玲低頭看我的後背,感覺情況比我想象更嚴重。
指腹推過我後背,藥膏的氣味不斷擴散,像是流水一樣爬過身體,手臂上也被塗滿藥膏,我胳膊打成一字,後背肌肉搜索,甘玲砰砰砰三下解開我內衣的帶子,我立即感覺胸前空落落一團。
藥膏滑開,後背清涼一團,我閉著眼,心安理得享受我給甘玲掏耳朵帶來的報答。
被塗藥膏,我不能翻身躺著,於是佔據了整張床三分之二的空間,甘玲瞥了一眼,啪一下報復似的在我後背拍了一下,認命地關了燈,蜷縮在她三分之一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報復,故意壓住了我一隻手讓我不要亂動。
我像一隻背著半透明殼的烏龜趴在床上,甘玲像是一塊石頭。半夢半醒中我忽然像是離開我的龜殼漂浮在空中審視我和甘玲,甘玲側身虛按我的手,撐著臉也在半夢半醒,夢境和現實的混沌中,我猛地意識到我和甘玲的距離過於近了——呼吸近在咫尺,同一張床是避難所,夢裡沒有鄭寧寧骨頭折斷的聲音,沒有鄭成剛逼問我怕不怕他,什麽都沒有,最危險的潛在殺人犯躺在身側,我安然入眠,做了個好夢。
清早起來圓臉姑娘給我們打電話說現在餐廳還沒建完,不過早飯可以下來在酒店大堂吃也可以送到房間,甘玲說送到房間,圓臉姑娘說有豆漿油條牛奶果汁燒餅餛飩……報了一串,最後要了雞蛋三明治和牛奶還有獼猴桃和橘子,端在桌子上吃。
後背和手臂上的癢已經消退了不少,想到花費了一張券,我又要出去,甘玲直接說不出去玩了,坐到下午退房,還趕得上三點半的大巴回去。
一張券就那麽付諸東流,我總要冒著再長些痘痘的風險去玩水,但甘玲不去,好像曬傷的人是她似的,穿得嚴嚴實實地吹空調,翻出自帶的零食一邊看電視劇一邊吃東西。我到底不舍得那張券,鑽出去在游泳池裡鑽了個來回。
甘玲的同事似乎已經對我眼熟了,有一個蓬蓬頭的四十來歲的女人問我甘玲怎麽沒來?
我說她在睡覺還沒起。
對方問:哦,你是她……
我說我是她朋友,對方就沒有多問了,看我孤零零一個,邀請我跟她們一起去學蛙泳,旁邊有個穿泳褲的男的叉著腰放聲大笑,我說不了。
在水裡海草似的飄了會兒,我就離開了,即便是這短短十幾分鍾,我又有些曬傷了,我懷疑那游泳館的玻璃都是凸透鏡,匯聚陽光專烤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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