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呀?”
“在旁邊哭呢,哭得抑揚頓挫的,還能聽出調。”
甘玲的話刻薄起來,表情就柔和得很生動,我從窗戶看過去,看見了溫老師跟一個男人正在搬家到貨車上,旁邊一個花襯衫女人坐在地上盡情嚎哭。
我就給甘玲把這個事情也講了下,還給她補充了一下前面的經過。
甘玲在削土豆皮,低著頭笑:“我們那會兒也有這種事。”
“真噠?”
“我媽,我媽就是小三,跟我爸私奔出來的。我爸是我哥哥的老師,我媽就看上人家了,然後逼著原配離了婚,她帶著小孩跟我爸過。”
我這才發現她進來時自己拎了土豆自顧自地削起來了,我說你在幹什麽,甘玲說要做土豆泥,我沒說話,任由她在廚房折騰,過了會兒人走出來,把話題接著:“我媽教育方針比我厲害,先學帶後學,先打工帶後打工,我念完初中就去打工,然後又去了中專,”
“把錢給了你哥?”
“唔。對,然後我媽逼著我感恩戴德,讓我做個好女孩。我說去你的吧你這個小三,我就跑出來了,後來被抓回去了。”
甘玲說起來雲淡風輕的,過了會兒自顧自地端出盤子,用杓子碾碎土豆泥,胳膊微微用力,面上沒太多表情,像是跟我嘮什麽別人家的事情。
“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老也跑不掉,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兒,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市裡……然後,就想著我得趕緊嫁了,才能離開家,”甘玲把土豆泥裝進小碗裡,開始熬她的湯汁,把鍋抽出來,我廚具的利用率在甘玲手上充分提高,“就在路上遇見鄭成剛,就私奔了……哦,鄭成剛是我丈夫,就是寧寧爸爸。”
“哦。”
我接過甘玲做好的土豆泥,用杓子抿了一口,忽然意識到她下班比平時早了半個小時,我吃到土豆泥的時候還不到九點。
“不然怎麽叫活該呢?男人是我自己選的,孩子是我自己要生的……”甘玲長長吸了一口氣,她今天說得格外多,我咬著杓子看她,甘玲眼神落在我的表情上,補充,“小孩才咬杓子,要吃好好吃。”
“少管!這是我的碗,我的杓子,我……”
“吃你的。”甘玲把我一推,我本就不怎麽好好吃飯,嘗了兩口土豆泥之後胃口大開,含著杓尖跟著甘玲在我自己家走來走去,甘玲拍拍沙發,四處摸索,找到了旋鈕,把它放平了。
“你今天還睡我家啊?”我用杓子刮碗底的土豆泥,盡可能不問得有什麽特別含義好像我要下逐客令似的。
“房子塌了。”甘玲說。
我愣了一下,忽然意識到甘玲說的塌了是什麽意思,網絡流行語害死人。
“你那個平房塌了……?”
“唔,我回去的時候看見塌了。”
“寧寧照片呢?”
“早就掃描了個電子版,到時候再打一張。”甘玲已經熟練地抓起我的毯子放在沙發角落,儼然從此要在我客廳長住的架勢。
我眼前忽然彈出兩個按鈕,一個按鈕是面色如常接納甘玲,另一個是把人掃地出門讓她自己找房子。
我還沒有選,甘玲就找到了枕頭拍了拍:“你一個人住還準備這東西……你前男友來過?”
“昂,就睡你現在那個位置。”
我用杓子指了指,那兩個按鈕消失了,甘玲低頭端詳了一下她自己所處的位置,幅度很小地點點頭:“行。”
“我吃完了,還有嗎?”
“自己去擓。”
我剛鑽進廚房,手機特別提醒的震動讓我拔出手機,看見甘玲給我轉帳一百元,備注:今晚房費。
我退回去:不用。
甘玲頂著那凶猛的狼頭髮了個楚楚可憐的表情包。
我立即無所適從,甘玲再次扔來個轉帳,我猶豫再三,面前又彈出兩個按鈕,收還是不收,這是個問題。
我偷偷瞄向客廳,甘玲坐在沙發上,枕頭和毯子疊得很整齊,似乎我不接受這筆錢她就不會躺下。
我還是按了個接受的按鈕,她房子都沒了,無家可歸來投靠。
“我給你買個牙刷吧?”我提議,或許之後她偶爾下班晚了也可以拾掇,別的毛巾牙膏洗面奶之類的都可以用我的。
甘玲忽然噗嗤一聲笑:“我湊合一晚而已,別拿自家當酒店。”
歪倒在沙發上,鞋子在沙發旁邊並排放得整整齊齊。
我忽然有點兒生氣:“是你先給的錢,是你拿我家當酒店,還是那種能做飯的民宿!”
甘玲不笑了,慢慢坐直:“我在麻煩你……”
“那你要報銷的錢可多著呢!”
至少我修電動車的錢就沒給過。我心裡幽幽地想,指望甘玲良心發現。
然而這人外面行動柔和了,骨子裡還是冷硬的,略微抬了抬眉毛想了想,低頭抓起手機。
轉帳了兩千塊過來。
“你有病吧,你出去吧,本店停業了!”我氣得把手機扔在沙發上,扯起了甘玲的衣領子。
我指望她其實像平時一樣說句“又炸了”之類的嘲諷話,我就能解釋一下我為什麽生氣,然而今天這個女的好像在土豆泥裡下了什麽啞巴藥一樣半晌沒吭聲,一身肌肉毫無用武之地,被我拎著推到了門邊。
我拉開門,到底還是沒忍心直接把人扔出去,轉頭去找手機,把她給我的一百塊轉帳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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