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夜裡也會去拍照麽?”我問道。
甘玲只是指了指佳興小區,語氣非常強硬:“回去。”
“幹什麽?我也睡大街了,少管。”
“有醉漢。”甘玲說。
我當然知道有醉漢,我還知道他們四處撒尿,佳興小區後面的牆上一潑又一潑尿漬就是他們的傑作,半夜如果有男人放聲高歌,不出意外是有人喝醉了,能縣有自己的釀酒品牌,每個雜貨店都有一口巨大的酒缸,喝醉酒的人在夜晚搖搖晃晃,酒瓶子拎在手裡,大家不讓自己的女兒妻子在夜晚出行。
“少管。”
“那天我沒在沙發上睡。”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回佳興小區,隔著門,甘玲終於轉頭離開,我像個被家長勒令九點半後不得出門的叛逆少年待在原地。
第16章 假惺惺的
有一種紙牌遊戲,兩方持牌,輪流猜對方手裡的花色,猜對了就明牌,猜錯了就繼續捂著,直到有一方手裡的紙牌花色全都亮出來,對方贏。
我和甘玲在玩一種無形的紙牌遊戲,我提出問題試探,發現錯誤,對方提出問題試探,發現正確。我一次次明牌,手裡的秘密所剩無幾,秘密扒拉著我的指頭縫不敢出去,甘玲卻一步步地贏了,手裡的牌全都捂著。
我終於急眼了,扔下牌說我不玩了。
甘玲把我這點兒心理捏在手裡,輕聲細語地,亮出一張無關緊要的牌。
她有地方可以去,她不必真的在大馬路上睡沙發。
幾乎是哄得我再次上了牌桌,繼續和她玩這個遊戲,看誰先把誰的消息套出來。
我有點兒焦躁。
我的七年都過得心如止水,像一碗薑湯一樣中正平和,甘玲的出現讓我整日煩躁焦慮無處紓解,倒也不是生氣,就是一種詭異的失序感,月經不調就是其中一個表現。
我來月經的時候,我媽媽驚恐萬分:“怎麽會這麽早!”之後一整天她都陷入一種身不由己的狂躁中,抓爆了一包衛生巾之後忘了喂狗重複澆了一盆花讓它迎來了滅頂之災,在狗餓了狂吠的叫聲中和我媽搶救那盆花的尖角中,我坐在角落無所適從。我突如其來的月經打亂了她的生活,後來我才知道那代表著我狂亂的青春期的開始,那是個預兆。
為了讓自己別太焦躁,周六我安排了自己去商場,讓痘痘貼在下巴上對號入座。
電動車停在家興超市外頭,一排排電動車花花綠綠地排列著,各式各樣的牌子和各式各樣的擋風布堆成一團,看守車的瘸腿大爺向我討要一塊錢,我剛從兜裡拽錢出來,忽然從身後憑空伸過一條胳膊把我拽住了。
甘玲神出鬼沒地站在旁邊,她一站,大爺立即擺擺手讓我離開。
我說我要是不給這個錢他要扎我的車,但我仔細想想甘玲也扎我的車,立即停住了。
甘玲手裡捏著手機,團了團塞進口袋裡,那隻拽著我的胳膊順勢一收。
“不會,我認識他。”甘玲說。
“哦,那我以後來這兒停車都免費了?”
“你來買東西?”
“對。”
一問一答結束,我忽然覺得格外詭異,我怎麽和甘玲搭起話了?好像我倆是什麽鄰居似的正好街上遇到就手挽手逛街……格外奇怪。我不由得站遠了一些,甘玲說正好跟著我,我途徑的地方必定是沒有凶手的地方,省得她多拍多看。
我心說真是莫名其妙,但狗皮膏藥扯不下去,我也沒費口舌,拎著帆布袋子往家興超市一扎。;低頭一看影子長長,我的影子頭頂著甘玲的影子,像是雜技表演,我看她的影子踩我腦袋格外不爽,快步繞到甘玲身後,往她影子上跺了兩腳。
甘玲那張冷漠的臉沒什麽表情,但我覺得她一定在心裡罵我幼稚。
人繼續努努嘴,朝著家興超市的大門,還順手提了個購物車裝模作樣,眼睛像個探照燈來回逡巡,看到三四十歲的男人就多看一眼,又時刻注意著我的行蹤。
我買了山楂片,□□糖,一盒拚圖,半把香蕉,兩板酸奶,一盒手指餅乾,還有個兔子筆帽的圓珠筆,按一下兔子腦袋就會切換成紅筆,再按一下就是藍色,再按一下是黑色,我哢噠哢噠按著圓珠筆,在貨架上的紙片上塗塗畫畫,畫了個兔子頭,哢噠一下換成紅色,畫上眼睛。
解壓了。
從水果區蔬菜區過去,很快就是糧油區,我盯著白花花的米看了好一會兒,忍住了把手指頭插進去的衝動,畢竟是周六,我教過小孩逛超市時不要用手插進米堆裡面,萬一我作案被看見。
我相信在米堆旁邊遲疑的樣子被甘玲看見了,我們都戴著口罩,臉上寫滿了歲月靜好和無關痛癢,我滿載而歸,甘玲兩手空空,隨我從負一層逛完了整個商場。出來時我把東西放進電動車車筐,甘玲終於停住腳,影子換了個方向,這次我的影子自然而然踩著她的。
我忽然心血來潮,調轉了電動車車頭朝向甘玲。
甘玲卻好像沒在看我,瘸腿的大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來,甘玲毫無禮貌地哎了一聲,大爺就扭過頭,低聲嘀咕了句什麽。
甘玲的聲音倒是聽得很清楚,或許因為她喉嚨裡沒有那麽多的痰又習慣性口齒清晰:“沒呢,我還要繼續找。”
大爺說:“那我也給你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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