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酒精上頭,我意外地沒哆嗦沒掉眼淚,口齒清晰地把甘玲罵了。
路今時說:“哎哎,旁邊看你呢,說什麽呢。”然後他朝旁邊幾個戲謔的微笑,好像男人之間擠眉弄眼就有點兒暗語,我看得懂,意思是“她又發瘋呢理解理解”,那邊就會心一笑,把我這認真的宣告當個玩笑似的放過去了。
甘玲說:“你發瘋一個我看看。”
我真看不慣這人挑釁我,我憤然拿起啤酒瓶要摔在地上,摔個我發瘋的脆響給甘玲聽聽。
可到底是沒有,我把啤酒瓶墩在桌上。
路今時到底還是向著我:“你這不是看小茴好欺負麽?這世道不就是欺軟怕硬,加上你看起來還是個不要命的。我不知道具體情況,可我今天一看,覺得你就是在逼她,她不想說。今天這事兒我管定了,薑小茴,要是這女的對你做了什麽,你直接打電話給我。”
我轉身去結帳,路今時立即過來搶著結,等我們搶出個結果最後還是路今時贏了的時候,甘玲已經消失了。
第21章 兩條路
路今時扶住了我的肩膀,低聲說:“她要是欺負你,我給你主持公道,別怕她。”
“謝謝,”我從他手底下鑽出來,抱著胳膊往外走,“錢我回去轉你。”
“你就是太善良了太容易被人欺負了,她騷擾你一次,你就報警,要麽買個防狼噴霧什麽的,收拾她幾頓,就是她對你動手也不怕,她要是敢傷人,還怕法律不站在你這邊?”路今時給我出主意,我們並排往外,身上都帶著一股牛油火鍋的味道,我是火鍋裡那塊混在青筍和土豆裡的薑,被路今時夾起來端詳安慰。
一如當年。
他出的主意沒任何問題,出發點也都是為我好。
“不是……不是。”我比六年前唯一進步的地方是我現在會稍微解釋一句。
“我知道人家當媽的可憐,你□□情別人,把自己弄成這樣……”路今時還走在我後面,街上人來人往,我們靠著一根路燈柱子說話。
我也不想跟前任保持太過緊密的聯系,我跟路今時只是普普通通的差點結婚的關系——不是知己,不是朋友,不是情人,只是處境尷尬的兩個人。
所以被路今時這麽設身處地地著想安慰,我渾身不自在,急於堵住他的話。
“本來就是我的錯,”我把聲音放得很大,“我是活該。”
“你是想借她來懲罰自己,問題是我一直覺得你很奇怪,你沒做錯什麽。”路今時氣笑了,跟之前一模一樣的話,非要我相信我沒錯我是個普通人,甚至還是個大好人。
說來說去,路今時接下來一定會說,普通人怎麽可能不害怕拿刀的凶手,憑什麽規定一個老師就得無私地為學生獻出自己的生命,要是我當時衝上前,被凶手切瓜似的殺了,他路今時一生就要在悲痛中度過了。汶川地震時那個逃跑的老師雖然被譴責,可人家活了啊,那又怎麽樣呢,能保護好自己就是對關心自己的人的善了——
然後我要反駁的時候,路今時就會一個高高的“況且”接上。
況且那時候我並不是冷漠無動於衷,我救了另一個差點摔死的小孩,我只是能力有限,我那時候比現在更瘦,像片樹葉似的,被凶手一口氣就吹飛到十萬八千裡了,就是我這麽個體力廢物的老師最後還是撲到凶手面前了不是嗎?只是凶手的錯,凶手窮凶極惡下手太狠,我那麽及時那麽快都沒來得及救,小孩當場去世了,怎麽能是我的錯?
他一套“憑什麽”加上“況且”的組合拳屢試不爽,我無言以對,我沒辦法對路今時陳明我內心的感受。
我也知道我內心的想法是不對的,可我從小到大都按那套模子長大的,內疚和自責是出廠設置,順著血管輸送全身,我控制不住。我還能把自己回爐重造嗎?我爹媽都只剩骨頭架子了!
六年前,我的回答很生硬,我說人是有良心的,我良心過不去。
當時路今時發火了:“難道我沒有良心嗎?你要是犧牲了,我怎麽辦?學生的命就是命,你的命就不是了嗎?說句自私的,我覺得你比學生重要一百倍,可你覺得狗也比你重要,貓也比你金貴,學生家長的感受都比我的感受重要,悲痛的是我,薑小茴你這話才叫沒良心!難道你就覺得你死了才是個好結局?不負責任!”
我們後來沉默了很久,最後不歡而散。
時隔六年,我也沒再把良心搬出來,我怕再扯上點和路今時的舊情。
路今時為什麽喜歡我,我沒想明白,後來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我太適合結婚了,沒什麽主見的順從女孩,職業也合適,沒有娘家倚靠,自己有一套房。這話我沒敢對路今時說過,我怕他大發雷霆地問我難道我對他沒有愛嗎,怎麽會用這麽功利的想法去考慮我們的關系……
舊情被我一口氣咽回去了,良心也放回肚子裡了。
路燈的光照在我和路今時中間,大馬路上車來車往一瞬間消失,愛樂之城裡男女主怎麽手拉手跳舞,我和路今時的影子就怎麽牽扯在一起,我站遠了一點,把影子撕下來,四周才恢復喧囂。
二十七歲,我薑小茴成熟了點兒:“冷暖自知嘛……有人就是覺得,死的為什麽不是自己,有的人會覺得,死的幸好不是自己……都沒什麽可探討的吧,都有道理,我也不是什麽聖母,非得勸別人也跟我一樣想。我就是……覺得這麽想,好受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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