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憐中,逐漸看不清自己的幸運,過分地沉湎在不公這件事本身,身陷泥淖,變得失去初衷。
生虎和躍海出來了。
兩人互相攙扶著,都有些想哭,但看著對方的臉,都擺出一副誰先哭誰就輸了的表情,就那麽哆嗦著好像兩個賭氣的老頭子,一路走到程錦朝面前。
生虎齜牙笑,比哭難看十分:“錦朝,你等我們呐,吃飯了沒有?”
躍海眼圈一紅。
程錦朝輕聲道:“管事師兄說了什麽?”
雖然是問,可她的表情明擺著,她已經知道二人的結果了。
生虎又掏了掏耳朵,遮掩漫不經心,半晌,推了推躍海:“你說。”
躍海始終不語,對程錦朝笑了笑,三人就尷尬地站在院中。
沉默良久,程錦朝道:“那,有說什麽時候下山麽?下山之前,我還能多教你們一些心法。”
“明天就走。”
程錦朝低頭:“是我害了你們。”
“別說這種話!”生虎卻過來拍她肩膀,看她垂臉失落的樣子,急切安慰道,“我們得好處的時候沒感激你,現在要走了,怎麽能怪你!下山好,下山才好呢,我們城裡少說二十個姑娘掛記著我呢,都盼著我回家,我可得早點回去,不能耽誤了姑娘們的大好年華!”
躍海急忙道:“哪裡有什麽姑娘掛記你!一天到晚胡說。”
生虎道:“我胡說什麽了?你看城牆根下的李姑娘,賣豆腐的周娘子,每天和我眉來眼去……”
“明明是你誇下海口說要捉頭熊妖回來,結果被追得咬破了屁股!周娘子看你給人家店裡凳子都坐髒了一直瞪你呢!”躍海非要和生虎抬杠,生虎瞪圓了眼,不甘心道:“那李姑娘!你說說!”
“那是你捉熊妖失敗了哭鼻子,人家姑娘看你可憐!”
“淨胡說!在錦朝面前丟我的臉!”
兩人拌嘴的時候,程錦朝被逗得哭笑不得,心裡感激他們體貼自己的心意,卻還是愧疚。忽然想起二人的家鄉來,問道:“你們是南州熊爪城的?”
“你還記得啊,是個小破城,荒山野嶺的,什麽都沒有。”生虎道。
程錦朝抿唇,思索一番,才難為情道:“雖然這話我不該說,可我,能不能請你們幫個忙?”
“但說無妨!”
“我家鄉在南州熊心城博古村,我母親是村裡的女先生。你們能幫我捎封信回家麽?”
“居然這樣近!”生虎瞪大眼睛,“我可從沒聽說熊心城你這樣好看的女子!”
躍海瞪了他一眼,他渾然不覺,嘻嘻一笑,立即覺得程錦朝和自己沒了距離:“原來是老鄉!我本來還暗自難過,是不是不該打這一架,現在想想,值了!等你成了仙人,可要拿著鐵印來庇護我們熊爪城啊!”
程錦朝也不習慣別人說自己的外貌,略微別過眼,才看見小遠落寞地離開了。
心裡五味雜陳,卻說不出別的,有些思念母親的情緒在胸中湧動,隻來得及抓住生虎的胳膊道:“你們別急著走,我……我這就去寫信!我晚些去找你們!”
兩位少年自然答應了,她急切地往外跑,許多情緒都好似她那兩股相抗的靈力,頑劣地扭絞在一起,在胸中和心一起激烈地跳動著,仿佛要跳出喉嚨,催逼著她非得立刻跑回住處去。
筆墨……筆墨,她四處尋找,好不容易高壯少女幫她找來了,她捧著就趴在高壯少女的院子中,靠著她的小石桌。
高壯少女看她急切的樣子,搖頭道:“你別急,不是寫家書麽,總要斟酌些語句。我為你磨墨,你等等吧!”
好不容易一切就緒,她提筆,卻不知該寫句什麽,千言萬語化不成一個墨點子。
然後,就聽得管事師兄道:“錦朝,明塵尊者要你上去。”
她好不容易有些頭緒,此時卻顧不上什麽明塵,蹙眉思索,管事師兄走過來,說了句什麽,她也全沒聽見,全身心地凝在這紙上,恨自己不能把這一路的經歷都一股腦地放在紙上。
隻恨自己讀書不多,文筆有限,詞句那般淺薄。
她的母親……她的娘親……
她微微顫抖起來。
快寫些什麽出來!生虎和躍海明日就要走了……
院中亮起燈來,高壯少女喊了她一聲就自顧自睡了,天色愈發漆黑,幾乎要把她融進黑夜中。
強迫自己運行心法,幾個周天之後,一抬腕,被燈照得慘白的紙上落下一條影子。
抬頭,她愣了愣,放下筆行禮:“尊者。”
明塵尊者來下面了,一身黑衣融入夜色,雙眼蒙著黑色的布,手中提著竹杖,悄無聲息地站在院中,或許是她太專注沒有聽到,也或許是她本就藏匿聲息,定在程錦朝面前,像一抹靜謐的光。
“在做什麽。”明塵尊者問。
她看著半晌沒寫一個字的白紙,羞慚道:“在寫家書。”
明塵眼前的黑布動了動,程錦朝知道她肯定是略微抬眉,於是低聲解釋道:“生虎與躍海……就是我在下面認識的兩個外門弟子,他們被執教長老驅逐下山,他們二人家鄉和我家離得很近,我托他們替我帶封家書給我母親……”
“寫了什麽。”明塵問。
程錦朝看著白紙,搖搖頭,又意識到對方看不見,乾巴巴道:“還沒有寫。想要說的心情太多,到了要寫的時候,卻不知道如何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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