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也來離星台吧?有大事呢!”
“身上帶著錢不方便,我先放回去,你也指路給我了,我稍後就來。”
終於支開李翰,程錦朝又多繞一圈,托李翰的指路,她也算熟悉了一片小路,逆著人群,行走,遠遠望見城門已經關了,值夜的軍士們正在換崗,或許是因著城中有了尊者坐鎮,都沒有遮掩身上的疲累,各自散漫下坐著,不急著看守也不著急走,都混在一起,沉默中偶爾迸出一兩句話來。
悄悄從耳朵上摘下一隻墜子埋在手心。
有人遠遠看見她朝著城門過來,走下來朝她打招呼:“程姑娘。”
有些拘謹,畢竟她冷淡疏離,之前還特意拒絕過他們。
只有一人過來,程錦朝不著痕跡地往他身後瞥一眼,見了幾道若有若無的視線。
“軍爺辛苦,不必特意來迎接我。”程錦朝還是淡淡地笑。
對方抱拳道:“這麽晚了,程姑娘是要出城?”
“是啊,想去那邊山頭看一眼,找找我的耳墜,不知道怎麽,似乎是丟了一隻。”說到這裡,她羞赧一笑,揉揉空蕩蕩的耳垂,抬眼望了對方一眼,又輕輕別過眼:“興許是躲狼群的時候被樹枝刮掉了。”
對面頓時紅了臉,結結巴巴:“姑……姑娘的墜子……我,外頭危險,天色,天色不早了,等……明日,我們,我們幾個帶人去,去幫你找找。”
“啊……不必如此麻煩,既然找不到就算了,待著一隻也是挺怪的,勞煩軍爺幫我抱一下。”她不由分說地把狼崽往對方懷裡一塞,自己兩手去摘另一隻墜子。
這軍士早已被她這一連串的動作惹紅了臉,何況她本就是狐妖,又蓄意惹他,更是憋得臉頰通紅,低著頭隻管逗狼崽,不能看程錦朝,卻把這小狼崽子的模樣記在心裡了。
程錦朝把這小軍士蠱惑一番,抱回狼崽,還是一臉淡然仿佛拒人千裡之外,卻又特意給他看了一點不經意的笑,轉身離去了。
她把狼崽給對方抱,是要對方作證,此時自己就是抱著狼崽並未出去,而接下來狼崽去哪裡,就不是她的問題了。
來的路上找到牆角一處沒人的地方,望樓正在輪值,軍士背對,正是死角。她把狼崽銜在口中,身子一躍,就成了條火紅的狐狸,貼著城牆,尾巴一蕩,借力登上城牆,極快地沒入黑暗中。
當她變成狐狸時,格外自在,風仿佛母親的懷抱,速度,眼力,力量,都遠遠超過人形。
在山林中穿梭而去,程錦朝還不知自己有多厲害,是生來的潛藏氣息的本事,在一位大能尊者和一位道長的眼皮底下化作原形遁去。
然而只在樹林邊緣,並未到樹林深處,怕回去得晚引人生疑。
把狼崽放下,學了聲狼叫,聽得狼嚎陣陣回應。
咬破傷口,滴了滴妖氣滾滾的血在狼崽身上,好叫頭狼循著氣味追來,又去另一個自己白天曾去過的地方扔下耳墜,加速折返回城。
回去之後,在寂靜處警惕查看四周,沒有露出馬腳。
抬眼一望,城中央升起一道淡藍色的光,仿佛通天的柱子一般,撐住這片漆黑的夜空。
是離星台的位置。
那藍色光芒叫程錦朝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懼來,她畏懼這樣仙氣蓬勃的神跡,照出自己的肮髒的身份,隻躲在黑暗中,卻忍不住仔細睜大眼睛探頭去望。
其實並不用去望,城中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看到那柔和的光亮,仿佛水流一般灑在離星城的每塊磚上。
在那片海一般寧靜的淡藍色中,漸漸浮起一個巨大的影子,盤膝而坐,雙眸緊閉,坐在雲巔,神情悲憫。
是明塵尊者的樣子。
遠遠的,聽見有人驚訝道:“是仙家道身!是傳說中的道身!”
道身比肉/身更加宏偉寂靜,又那般聖潔無暇,在藍色光柱前仿佛統領天地,卻又淡淡地化在了光柱之中。
接著,在光中浮現出一個蹣跚前行的孩子,正拿著一塊點心,他全身都被淡藍色籠罩,在空中走了幾步,回身望去;又出現另一個藍色人影,持著長刀,抬頭望著天,無聲地叫喊著,過了會兒,卻也平靜地轉過臉,回身望向光柱;又有一個嫋嫋的女子,懷抱嬰孩,撲倒在地,身子劇烈弓下,不一會兒,卻也舒展了身軀,安詳地朝前望著……
越來越多的人影出現在光柱中,一個接著一個,或有不甘,或有痛苦,或者什麽都不知道,最終都平靜地行走空中,望向自己所出的藍色光柱。
有十三個人在空中行走。
接著,出現了第十四個,第十五個。
夜裡,兩個被蛇雲幻獄重傷的病人悄無聲息地合上雙眼。
他們在片刻寂靜之後,平靜地走向藍色的海中。
藍色光柱撐住天地,周身開始縈繞著陣陣溫柔的波浪,波浪拍打夜色,浮出一陣淺色的漣漪。
就連程錦朝也被這漣漪裹了進去,猛地攥緊衣裳,卻又不可控制地沉浸在安詳中,感到一陣陣放松。
她咬破舌尖垂下臉,不去看那藍色的光。
猶如溫柔安慰,敲打她身份的秘密,她不敢敞開接受那光芒的安撫,血液裡奔流著的恐懼叫她生出可怖的幻想來。
她是妖。
真想死在這種柔和的靈氣中。
她剛這樣想,就被自己嚇了一跳,當機立斷拔出劍,抹了右手的傷口,疼痛隨血汩汩淌出,她才咬牙,遏製心魔,仰起臉痛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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