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愈漸激烈。
青雨坐在黑暗裡。
夜靜得甚至聽不到她的呼吸聲。
她告訴自己,就算被辜負也不要覺得傷心,人本就是世上最不可靠的動物。
或許再過幾個時辰天就要亮了,周圍又要熱鬧起來了。
再見到薑帛,她會裝作昨天夜裡什麽都沒發生。畢竟她說的是‘若夜裡得空’,興許薑帛沒得空,又或許薑帛根本不記得。
沒什麽的,她已經習慣了。
青雨站起身。
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黑夜裡看不清人的臉,但青雨還是一眼認出。
盡管久無波瀾的心抑製不住泛起漣漪。
但青雨仍只是淡淡說了句:“你來了。”
薑帛從雨幕裡鑽出來,身上毫不意外地濕透了。盡管她手上還拎著把濕噠噠的傘,但看起來那傘並沒有起到什麽作用。
“我來晚了,”薑帛克制著喘息道,“侯府臨時傳信說祖母病重,要我趕回去一趟。”
青雨眉睫微動,“她?”
“嗯。”雖然青雨沒說她是誰,但薑帛知道她說的就是祖母,“還好,虛驚一場,只是最近換季,祖母風濕病犯了,吃了藥睡得有些沉,他們竟以為……
哎不說了,累死我了,本來這個時間不讓再進宮的,我求了又求,臉都沒要,差點兒給他們跪下,首領才違例放我進來。”
“嗯。”
薑帛整個一隻落湯雞,原本淡青色水墨的衣裳此時浸透了水,竟像染了幾層的墨綠,本想讓青雨品鑒下自己的裝束是不是也有幾分墨客遺風,看來天不遂人願,只能遺憾。
“沒來得及拿筆和墨,”薑帛說,“你這裡有,我知道。”
“那裡。”青雨看向一個木櫃。
薑帛拖著濕漉漉的腳步走過去。
青雨在她身後,注視著她,欲言又止。
片刻後,待薑帛打開櫃子時,才聽見青雨在身後道:“脫了吧。”
“啊?”薑帛雙手撐在櫃子門,看向青雨,“不好吧?赤身裸體,作於畫上,豈不傷風雅?”
青雨:“我是說讓你將濕衣服換下來。”
薑帛恍然意識到自己有多蠢,“噢——”
青雨:“……”
然而薑帛考慮到另一件事:“可我沒有替換的衣服。”
薑帛以為自己這麽說,興許青雨會讓自己穿她的衣服,青雨的衣服樣式很簡單。但總有別樣的氣質,薑帛也想試試。
沒曾想青雨道:“先光著。”
“啊??”
青雨指向床上從來沒動過的被褥,“去裡面。”
“不好吧?”
青雨:“我沒睡過。”
“我不是這意思。”薑帛怕青雨以為自己嫌棄她,“這衣服晾一晚也乾不了,難不成我今晚就在你這兒不走了?”
“有何不可?”
薑帛盯著青雨,她居然會留自己住在梧桐殿?!
真的不一樣。
青雨對她真的和對旁人不一樣。
那李丞相能得到這待遇嗎?!
忽然薑帛像得了蜜糖作獎賞般,頓時喜笑顏開:“沒什麽不可!”
沒眨眼的功夫,就見薑帛脫了個精光鑽進被子,像團粽子似的坐在床上。
青雨撿起薑帛扔在地上的濕衣服,她固然可以用法力讓衣服立即乾透,但不知為何她卻沒這麽做。
反而她拿出一條乾的毛巾,走到床邊。
薑帛盯著她一直走過來。
她以為青雨會直接將毛巾丟給自己。
然而青雨卻是在床邊坐了下來。
薑帛目光一寸寸落到青雨手上,白天被兔子咬開的傷口此時已沒有任何痕跡,薑帛故意裝作沒注意到這個古怪,只是看著她手裡的毛巾,喉嚨輕輕一動,期待青雨接下來會幹什麽。
卻見青雨抬起手,薑帛盯著青雨的手朝自己越來越近,最後從她下頜經過,繞到她的脖子後面。
頓時薑帛覺得全身毛孔都被刺激到,她連呼吸都停滯了,那一刹那的肌膚觸感在此刻她的身體上猶如激起一陣強烈的電流,有那麽短暫的幾秒裡薑帛一動都不敢動。
“別緊張。”青雨溫柔道,她只是將薑帛包進被子裡的濕頭髮給撥了出來,“說了我不會害你。”
青雨的手離開薑帛肌膚的那一刻,薑帛心底松了口氣。
她當然不會擔心青雨害她,她的長發被青雨托在手裡,毛巾沿著發絲緩緩摩挲,青雨的動作並不熟練,想來當年青雨並沒有機會伺候旁人,但好在青雨足夠耐心,足夠溫柔。
而且就算此刻青雨弄疼了薑帛,薑帛大概也覺察不到。
因為她全部的目光都落在青雨低垂的眼睫上。
“青雨。”薑帛試探地念出這兩個字。
“嗯。”青雨淡淡應了聲。
“為何取這個名字?”
明明當年叫青帛的,不是麽?
青雨這個名字,總讓人忍不住聯想到煙雨蒙蒙的水鄉,墨綠的山色間藏著幾戶人家,古老的石橋獨自在雨中佇立,待雨後,山裡升起青色的薄靄,街巷裡彌漫著雨後泥土的氣味。
薑帛低頭去看青雨,“是‘青山一道同雲雨’的意思嗎?”
青雨手指從薑帛如絲綢般細膩的發絲間穿過,仿佛嬰兒出生般柔軟,她似乎回憶著什麽,當年第一次見到繈褓裡的薑帛時,從未想過以後還會與那個孩子再有什麽交集,更不曾想過在這樣的雨夜,她竟會因薑帛的存在而對光陰生出幾分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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