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荊泉詫異。
暖熒正要問薑帛在哪兒,突然發現薑帛已經去到了水渦正上方,她整個人懸停在水面之上,半蹲下身子,低頭望著腳下不斷翻湧的水花。
暖熒遠遠看著:“那是什麽?”
李宴然在她身邊,將她往後拉了一點:“六十多年了,冥河終於有了變化。”
荊泉:“我有預感,殿下要回來了。”
暖熒知道荊泉口中的殿下就是那個叫‘青雨’的人。
她明明清楚薑帛等的就是青雨,但心底她不想讓‘那個人’回來。
但水花卻並沒有停止翻湧,就像地裡突然鑿開一處泉眼,水止不住從那裡汩汩流出。
從薑帛的角度看去,就仿佛冥河突然被開膛破肚,爆出一股清流。
當湧出來的水越翻越高,濺到薑帛裙邊時,薑帛盯著水洞中央,被花白浪花擋住看不到底下,可薑帛目不轉睛,在她心裡吸著緊緊的一口氣,會不會青雨會從這裡出來??
“她不會有危險吧?”暖熒不安地問道。
李宴然皺緊眉頭,不太確定。
“肯定不會。”荊泉說,“有殿下在,還能讓薑帛出事啊。”
暖熒:“但她不在啊。”
荊泉瞪了這女孩一眼,“她一定在。若她不在,我們等在這冥河畔是為了什麽?”
暖熒不敢再說了。
是不是你要回來了?
我等了你六十年,是不是終於可以再見到你了?
薑帛聽到自己的心在胸腔裡一下一下撞擊。
六十年裡,每一個經過她茶棚的人,她都會注意這個人身上是否具有與尋常人不同的特質,有沒有可能這個人就是超度者,她請每一個人喝茶,與他們交談,就是怕稍不注意便讓那個超度者從自己眼前錯過。
可是六十年都過去了,她始終沒找到那個超度者,冥河始終是靜靜地流淌,這是第一次,第一次冥河出現異象。
任何異象都是希望。
當她不斷重複青雨的名字時,其實是一種祈禱。
“青雨……”“青雨……”
“青雨……”
“啊……”
什麽東西從薑帛眼前唰一下躥了出來。
薑帛往後一倒,岸上暖熒嚇了大跳叫出聲音,而薑帛卻很快穩住身形,朝飛出來直奔天空的東西看去。
那東西拖著長長的光尾,如流星倒流,向夜空奔去。
緊接著冥河破開的那處水洞不斷有類似的光芒鑽出來,如煙花從薑帛身邊射出,一道,又一道,劃過漂亮的弧線,向著暗沉暮色裡的夜空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如此異象令得荊泉與李宴然睜大眼睛,不敢錯過。暖熒雖一直知道薑帛並非常人,可真正見到這種無法解釋的怪異景象時,她還是害怕,連自己都沒注意到她正緊張地攥著荊泉的衣角。
薑帛眼裡倒映著夜空裡的光流,就好像她自己的眼睛在發光。
久違地,她臉上出現了仿佛悲傷又仿佛開心的笑容,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六十年是怎麽過來的,委屈,寂寞,一個人從黃昏坐到深夜,又從深夜想念青雨直到天明。
可這些在這一刻好像完全值了,她眼底映著淚光,嘴角卻是笑意。
那是因為她知道了,冥河裡第一個靈魂已經離開。
化成了天上的星星。
她的眼淚如星光一般落到冥河裡。
越來越多的光從水面升起,幾乎將冥河照亮。
冥河發著光從看不到盡頭的前端向遠處流去,兩岸村莊裡的人們慢慢聚集到河邊來,遠遠看去,發光的長河兩側都是提著燈籠等在岸上的黑點。
荊泉與李宴然相互攙扶,李宴然將頭埋在荊泉肩膀裡忍不住哭了起來。
河邊櫻花樹的花朵被光照得璀璨,無數花瓣從枝頭紛紛飛出,和著風,與光芒交融。
於這樣的神跡跟前,任何人心裡都會生出敬畏,暖熒向遠處望去,在光芒之下,她能看到人們放下燈籠成群成片地跪了下去。
天上的星星愈發多了,連半隱的月亮都黯然失色。
冥河的光漸漸熄了下去,光流密度慢慢降低。
仿佛這場燦爛的煙火即將迎來它的尾聲。
然而這個時候,暖熒忽然發現在星光照耀下,黑水居然變清了。
她狠狠地揉了揉眼睛,真的變清澈了。
她跑到河邊,甚至從河裡看到了自己,和她身後天穹裡滿天的星光。
她想把這個消息和薑帛分享,可是抬起頭,她突然看到薑帛面前還站在另一個人。
那人周身散發著迷霧般的光,整個人仿佛隱沒在光芒裡,卻因此仙氣飄飄,暖熒看不清那人的臉,卻能隱隱從光芒裡看到那人纖細的腰身與光滑優美的側頰曲線,她的頭髮如同被淬過光,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她好像具有某種奇幻的力量。
可以驅使著凡人心底最深的敬仰向她頂禮膜拜。
曾經暖熒以為自己離薑帛的距離只是從門口到屋裡的距離,可是看到薑帛與那個人站在一起,暖熒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和薑帛根本不可能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終於知道為何荊泉說薑帛永遠不能喜歡她。
如果薑帛曾擁有過那樣一個人,又怎麽可能會喜歡上她呢?
當記憶裡的人再一次出現在眼前時,薑帛心中曾無數次演練過的對白卻一句都沒能說出來,她嘴唇微微抽動,身體裡的血液都仿佛有了生命,讓她從上到下每一處神經都有自己的思想,它們爭相告訴薑帛要怎麽做,在她腦子裡撞擊,慫恿她動作、說話、笑、哭,可是當所有這些情緒都瀕臨爆發時,薑帛卻站在那裡像傻了一樣,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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