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躺在病床上,一張蠟黃的老臉,寫滿了對世事荒謬的感慨。
“爹,你糊塗啊!”
“是啊,我老糊塗了。”孟老太爺無比自責,坐在床頭,咽喉哽咽,喃喃道,“我孟家乃將帥世家,祖輩或是鎮守漠北、或是鎮守西南,戰功赫赫,威名遠揚……”
接著又連說了三遍“我是真的老了”。
不然怎麽會自亂陣腳,輕易的交出虎符。
其實真要論個對錯的話,主要還是怪孟佩南,他那日渾身是血的被金喜和小銀子抬進元帥府,當真太嚇人。
加上帝王在錫蘭小院小住的這段時日裡,又總是一見到孟佩南就橫眉冷對,鬧得孟家人心惶惶。
由此,才令孟老太爺胡思亂想,折損了自身士氣。
早年他行軍打仗,最忌諱的就是這一點。
這些,孟佩南也清楚,他身體難受,心裡更難受,哼哼唧唧的呻.吟好一陣,道:“爹啊,您也別太自責,皇上賜的毒酒是假的,但要虎符的心肯定是真的。”
孟老太爺揪住胡須,沉吟道:“……為父也這般考慮過,皇上她定是把錫蘭小院的秘密,掌握的一清二楚了,她先是毫無征兆的微服私訪,住進錫蘭小院,明面上對燕姑照顧有加,實際是在拿燕姑和昭兒的身世要挾我們,最後逼迫你與燕淺比武,用毒酒當幌子……好一招兵不厭詐啊!”
嘖嘖嘖,這深不可測的帝王謀略。
孟佩南:“兒子還納悶兒呢,皇上按理應該在宮中養病,可看上去生龍活虎的,一點病模樣也沒有。”
“兒啊,皇上這回怕是鐵了心要整治孟家,裝了病,才好出宮來,專心對付我們。”
孟佩南再也躺不住了,一把握住老父親的手:“那該如何是好啊?”
“當務之急,你需要安心養好身子,為父早已致仕,你也已經交權,想來皇上不會再為難我們了。”
孟佩南眼角滑下一滴淚,啞著嗓音道:“爹呀,哪個帝王斬草不除根?”
孟老太爺內心激起千層浪,捋胡子的手一抖,扯下了兩根胡須:“……為今之計之際,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父親……”
孟老太爺由婢女攙扶著離開,顫巍巍的走在抄手遊廊上,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混濁的眼,望著因雨絲敲打,而搖搖晃晃的柳葉。
哎,明明是和暖的春雨,為何會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啊。
他問:“焉雨……就快回來了吧。”
婢女答曰:“回老太爺的話,焉雨小姐來信了,已從江南出發,不日就能抵京,安懷鄉君也一並跟著。”
“……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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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陽當空照。
金喜和小銀子護送虎符入宮。
太后娘娘捧著半邊虎符,笑得兩眼眯成一條縫。
她許久沒這麽開心過了,幾乎要笑倒在羅漢榻上。
蘭淳嬤嬤朝著她拚命搖團扇,幫她驅驅熱,又吩咐小宮女去將窗戶開大些,以便雨天的風能往太后臉上胡亂的拍,讓她老人家盡快冷靜下來。
“好啊好啊,太好啦!”
太后沒能成功的冷靜,狂喜到根本坐不住,在殿內來回溜達了好幾圈:“蘭淳啊,還是你心細,多虧你提醒了哀家,否則哀家真要誤以為皇上尋死覓活是耍諢!皇上啊,的確是跟以前不一樣了,長大了,有主意了!”
孟家的先祖有從龍之功,也是朱家太.祖的生死至交,幫太.祖奪下了大輝江山,建立開國功業。
太.祖本願把這江山分與孟家先祖,但其心中有大愛,惟願四海安康,百姓福樂,甘願臣服於太.祖,一生護衛大輝安危。
太.祖欽佩,將虎符一分為二,其中一半交由孟家先祖,而孟家子弟,世襲兵馬大元帥之位。
可時移世易。
一朝皇帝一朝臣。
臣子功高震主,權侵朝野,就極有可能生出反心。ʟᴇxɪ
於是就形成了一個奇妙的現象,每一代帝王都會和每一代兵馬大元帥鬥智鬥勇。
帝王們使出渾身解數,欲要收回半邊虎符,各中艱難自不必說,統統以失敗告終。
而朱玉瑾,登基不過一年,就完成了這一艱難的使命。
太后無比自豪,她的皇兒真是天生做帝王的料,論氣魄論手段論籌謀,絕對是大輝朝所有帝王中最優秀的。
金喜可不放過這個拍馬屁的機會,嘴巴鑲金似的,把朱玉瑾吹捧的天上有地下無。
太后霸氣的一揮手:“賞!全都賞!養心殿的奴才伺候皇帝得力,哀家全都重重有賞!”
“奴才謝太后賞賜。”
金喜拉著小銀子砰砰磕頭,代全養心殿的奴才謝過這份恩賜。
內務府即刻去辦,一柱香後,金銀瑪瑙珍珠翡翠流水似的流進養心殿。
奴才們挨個受賞,卻都一臉懵圈。
明明上個月太后還因為帝王上吊一事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要不是蘭淳嬤嬤在旁勸慰,他們早被一刀哢嚓了。
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此番回憶起來,也是寒從腳起,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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