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住戶喬遷,老客戶離得遠了很少再來惠顧,梁素芬年紀大了精力比不上年輕人,味覺也退化了,做菜的味道大不如前,有了競爭者,飯館的生意每況愈下。
又有人說謝迎年那孩子倒不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施建國去世以後就經常在店裡幫忙,不是之前學也不想上了,被梁素芬拿著笤帚滿大街追著打嗎?那雙腿快得勒,上躥下跳,爬牆上樹,跟猴兒似的。
欸,她好像還衝進去救人了?是她嗎小隨……
常小隨也在,日子記得很清楚,是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幾個朋友約好了玩通宵的,謝迎年還來晚了,說是跟梁素芬吵了一架,為的是她不肯念大學要早點上班填補家用的事。
“梁嬸不是想著你成績好,醫科大學讀出來就是醫生,多體面的工作啊。”朋友安慰她。
謝迎年很冷靜。
所謂的吵不是臉紅脖子粗,她性格外向卻天生平和,以“我想”為開頭的商量之所以激起了梁素芬心裡的千層浪,是因為對方太知道她是怎樣的孩子,商量不是商量,是告知,是被回絕過太多次以後默默藏起來的執拗。
施建國走得早,謝迎年在那一年像是經歷了一場生長痛,收起了鬧騰的性子,下課放學再也不去瞎玩了,要麽在後廚給梁素芬幫工,要麽輔導施采然的功課。
謝迎年本來就是很仗義的人,幫常小隨趕跑了想對她耍流氓的小混混。路邊的囡囡哭著說毽子踢到樹上了,她個子從小就高,彈跳力好得跟人體彈簧似的,跳一跳就夠到了,蹲下來遞給衝天辮的囡囡,中途又收手不給了,非要聽人家甜滋滋地喊聲姐姐。
嚇得囡囡嚎啕大哭,又愧疚又局促,不知道該怎麽哄,便將買給妹妹的麥麗素分了出去,回到家裡哭的又成了施采然。
姐姐,年姐,大家都這麽喊。
施采然也喊她姐,喊了十幾年成了謝迎年不想放下的責任。
初中畢業謝迎年就想輟學,因為再往上就不是義務的了,常小隨說你對自己負過責嗎?
常小隨的奶奶在樓頂上種了很多花,兩個人不怕死地在窗台上坐著,放眼望去是弄堂裡交錯雜亂的電線,上面停著幾隻鳥,花香馥鬱,陽光燦爛。
謝迎年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帆布鞋也刷得乾乾淨淨的,風很大,吹得襯衫衣角飛起。她晃著兩條腿,啊了一聲,說我很負責啊,你們叛逆那些事我都沒乾。
頭髮染得花花綠綠的常小隨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這麽些年她也算是看透了,謝迎年就是爛好人的性格,外表風風火火大大咧咧,其實心軟得不得了,養父母像是也能有基因傳給她似的,比施采然還像親閨女。
謝迎年家裡的情況朋友很清楚,她執意如此再勸下去也沒意思,常小隨用啤酒碰了碰烤魚的鍋沿,示意大家:“哎呀,脫離苦海的大好日子說這些幹嘛呢,以後各奔東西可沒得聚了,還不好好喝酒聊天……”
吃著喝著玩著,到了快晚上十點,謝迎年覺得奇怪,她剛才給施采然發消息問她吃不吃燒烤,正好店裡有高考促銷活動,這小饞貓怎麽到現在都還沒回復?不該睡這麽早啊。
“臥槽,那個方向是著火了嗎?欸,年姐你家館子好像就……”
謝迎年騰地一下起身,常小隨反應快得很,放下烤面筋也跑了出去。
前面那人運動細胞發達,別說人到中年發福的梁素芬了,常小隨也追不上,氣喘籲籲地飛奔,風在耳邊嗚呼嗚呼的,吹來了一陣陣令人不安的焦味。
“上次監管的人來店裡檢查,衛生沒問題,說電路老化要停頓整改。”
謝迎年滿腦子都是梁素芬對竄門的阿婆叨叨的這句,她怕極了。周圍吵吵嚷嚷的,腳步聲不停,有人在幫忙潑水救火,從家裡牽出來的水管對著衝,也有人在聯系火警和急救中心。
施記菜館的木製店牌被燒得沒了原樣,謝迎年的心涼了半截,找人借了件外套往盆裡浸水就不管不顧地衝了進去。
匆忙趕到的常小隨喊了聲:“謝……”
來不及了,火光太亮,一下子就吞沒了謝迎年的身影。
過了幾分鍾,眾人焦頭爛額地爭論著消防車怎麽還沒來他們要不要也進去的時候,謝迎年背著施采然踉踉蹌蹌地出來了,像是力氣耗盡,跨過門檻就枯葉一樣地癱軟在地上。
大家連忙上前幫忙,那幾個朋友也來了,常小隨著急地喊:“年姐!”
連聲嗆咳的謝迎年嘶了一下,意識還算清醒:“手移開……疼……”
“哪呢哪呢?背上還是腰上?你被燒傷了?”
常小隨急得都快哭了,人堆裡有懂急救知識的上前,先去的施采然那邊。
謝迎年面孔焦黑一團,氣若遊絲地對那個人說:“謝謝啊,我妹妹麻煩你了……”
說著便要站起來,常小隨氣得吼她:“你幹什麽?還要進去?”
“不然呢?”謝迎年借著常小隨攥著自己腕部的手才能站穩,大人也在旁邊勸,火海裡的情況她最清楚,有的地方根本就進不去了,濃煙滾滾,火浪襲來,也看不清。
她望著不複存在的家,哽咽道:“我媽還在裡面……”
媽,謝迎年第一次這麽喊梁素芬,以前都喊的表姨。她的親媽不要她,想送她去福利院,梁素芬不忍心,將謝迎年帶在身邊養,姓也沒改,說她表姐什麽時候想認回去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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