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衣的衣袖還沒放下,卡在手肘處,露出兩條細白的上臂,口紅試色的痕跡印在上面,一道紅一道紫的,像是新添的傷痕。
鍾迦眉眼低垂,纖長的睫毛半遮了眼,她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聲線壓得有點緊:“外婆去世了。”
就這麽一句,別的沒再多說,鍾迦不想去渲染什麽。
但她前後的情緒對比太明顯,使得下一秒的展顏都像強顏歡笑,已經有很多被祖輩養育長大的網友共情了。
-是清原一中畢業的?我好像在貼吧找到你了[鏈接]
-好人卡,順著點進去了,所以鍾迦高二多讀了一年是因為中途輟學去給外婆賺醫藥費?
-同學也好好啊,還來學校貼吧籌款,不知道有沒有幫到她
-這麽說來,鍾克飛真的不管女兒和前丈母娘?別人是母憑子貴,他是父憑子貴,把前妻的子宮當工具,好惡心啊,不愧是男人
-賀力夫也好不到哪去吧,紈絝子弟,前陣子還被曝光約外圍不給錢,讀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相比起默默成長的鍾迦,賀力夫堪稱是在聚光燈底下長大的,網媒紙媒隔一段時間就有他的消息,鍾克飛與豪門太太帶著兒子出入的無不是上流場所。
賀力夫被當做財團繼承人來培養,自然瞧不上娛樂圈,但他的皮囊名品得不輸男明星,不僅在點評富二代的帖子裡穩坐門面,還有夢女建了個號腦補嫁人。
可惜自從賀家的掌門人病重住院以來,賀力夫愈發不爭氣,隔三差五就被爆出花邊新聞,有鼻子有眼,也不像編的。
鍾迦對賀力夫一知半解,知的解的還是偶爾網頁上彈出來的消息,最近一次是約外圍,再上一次是鍾克飛給兒子送了輛阿斯頓馬丁作為成年禮。
同一天生日的鍾迦預料到十八歲當天會過得有如白開水,斟酌一番,給自己約了藝術照,最便宜的那檔,得分享到網上做宣傳,她同意了。
下了晚自習,學校的蛋糕店打烊了,鍾迦繞道去小賣部想買個勉強像那麽回事的軟蛋糕,結果刷卡機還是壞的,手機沒電了也付不了錢,她放下蛋糕回宿舍休息,過幾天去獻了個血,就這麽囫圇將生日過了。
高二休學又複學,班裡的同學都是半途認識的,鍾迦因為要藝考,走的方向不一樣,到了高三也還是混不熟,不然還能翻牆去外面瞎溜達曬曬月光什麽的。
明明是同樣的爸媽生的,兄妹兩個卻過著仿佛平行世界一樣的生活。
鍾迦多半時間是真不覺得自己慘,但每遇到這種事,心裡難免不起波瀾,要有得選,她也不想堅強,這不沒得選嗎?她拿了個跟賀力夫相反的人生劇本。
“真沒事啊?”施恆掐著結束的點撥了個電話過來,嘮叨好一陣。
鍾迦:“您再囉嗦下去就有事了。”
“行吧,我見你這狀態是不錯,今天效果蠻好的。”施恆說,“先這樣,你早點休息,別仗著年輕老熬夜。”
鍾迦心不在焉地點頭,想起是語音不是視頻,又說了聲嗯。
她將手機放回桌上,左右四顧愣是懶得往後瞄一眼,這個敵情探查得實在潦草,謝迎年也乾脆不躲了,堂而皇之地杵在她身後不遠處。
面對全網的坦白自證無異於深剖,早就觸及到了內心最柔軟最委屈的地方。
也不知道阿茶去了哪兒,房間裡好像空蕩蕩的,鍾迦確定了沒人,低著頭悄悄落下幾顆眼淚。
她很少哭,流淚會被喬映秋厭煩,外婆也說哭解決不了問題。
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清楚自己的健康狀況,她給鍾迦假想的是一條孤獨又泥濘的路,所以對來家裡上音樂課的孩子耐心和藹,轉頭卻對差不多年紀的外孫女嚴苛以待。
眼淚被鍾迦視為了獎勵,是她度過每一個難熬的階段以後情緒發泄的產物。
即便如此,她也不會放縱自己失態。
當耳邊傳來女孩的低聲啜泣時,謝迎年愈發不後悔了,她下了高鐵以後除了在蛋糕店駐留了一會兒之外,就馬不停蹄地趕回了酒店。
五髒廟都沒來得及好好供奉。
明明是兩顆安放在不同軀體的心臟,再如何親密的撫觸也無法具體感知思想,她卻毫無道理地認為自己知道此時此刻的鍾迦需要什麽,如果非要究其原因……
或許是某些難得一遇的環境因素使她的心境無限逼近了所謂的感同身受。
謝迎年理解的不僅僅是鍾迦,還是從前很多個場景裡的自己。
這樣的相似讓她無視了對方表面所求的獨處空間,一言不發地等到偽裝結束,以哽咽為起點的難過真正袒露。
柔軟的地毯回收了從所站之處到茶幾邊上往返的腳步聲,謝迎年在鍾迦站起來要轉身時遞了紙巾盒,目之所及,是一張遲鈍了數秒才發愣的面孔。
如果忽略那雙通紅濕潤的眼睛以及滿臉的淚痕,發愣的前後還得再加上一個修飾詞,漂亮。
落入謝迎年眼中,又激起了她想都沒想過的另一種感受,憐惜。
僅僅是憐惜似乎也並不確切,謝迎年見到鍾迦不可置信一般眼睛眨了眨,濕漉漉的睫毛仿佛在她心頭撩撥而過,喚醒了不久前的記憶。
眼角勾起了意味著難耐的顏色,悅耳的聲音,情不自禁地仰頭將脆弱得不堪一擊的纖細脖頸送到她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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