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論壇以惡臭聞名,施恆之前的藝人偶爾翻幾頁就氣得吃不下飯,半夜躲在被窩裡哭到失眠,還是個男的。
他的目光落到鍾迦的臉上,剛過完二十歲生日的小姑娘,睫毛纖長濃密得像小蒲扇,自然流露的青澀使得這張臉還帶著點幼感,沒怎麽化妝就塗了個口紅,聽阿茶說是哪個大牌的平替,連女孩最在意的化妝品她都舍不得用貴的。
手機也是,都破爛成那樣了還在用,一毛錢得掰成兩毛錢來花似的,你說她可憐吧,她又陽光燦爛得活像你是杞人憂天。
施恆覺得這孩子確實很酷,不過酷裡泛著加了方糖的咖啡味,又甜又苦。
“別再逛論壇添堵了,我這就回公司給你解決,八成是有人眼紅。”施恆說著便起身要走。
鍾迦的情緒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但施恆這麽說她也就乖乖地收起了手機:“謝謝施哥。”
她身材單薄,坐在地板上小小的一團,皮膚白得過分,外面是陰天也像是自帶反光效果,遇到這事還是樂呵呵的,施恆也不知道該說她缺心眼還是心態好,臨走之前欲言又止:“你……”
“我沒事,本來也是準備告訴你的,藝人不是都要給公司交底嗎?”鍾迦笑了笑。
她是很樂觀很善於跟自己和解的人,強求不來的人與事,丟得很乾脆,比如沒有緣分的所謂父母與哥哥,哪怕本人極少有鄙夷之類的情緒,但因為背影太過瀟灑,也大有一番唾棄的味道。
時至今日,鍾迦唯一沒法釋懷的是外婆的死。
從養育的角度來說,外婆錢佩清才算是鍾迦的媽媽。
喬映秋除了生命以外就給了鍾迦兩件東西。一個是隨便取的名字,用拆字法也能賦予貼切的意義,走之底,想她離開,加,多余的;還有一個是喪失了聽力的左耳,不是天生殘缺,而是生病發燒沒人管送醫院送晚了落下的後遺症。
然後錢佩清就來了,她將三歲多的小鍾迦帶回了老家,婆孫倆相依為命。
最親密的關系帶來最嚴重的患得患失,走過了相信童話的年紀,鍾迦知道外婆遲早有一天會離自己而去,她以為自己早就做好了準備,卻還是在外婆被送到急救室的那一刻情緒崩潰,哭得眼睛紅腫,喘不過氣。
喬映秋轉過來的那些錢都被錢佩清留著,老人家沒舍得給自己用,全花在了鍾迦身上,學音樂學唇語……陡然大病纏身,其實不過是邁入老年的終有一劫,芸芸眾生,無疾而終的少之又少。
天不假年,現實也在逼著年僅十六歲的鍾迦一夜長大。
錢佩清以前在縣裡的小學教音樂,退休了也在家裡開班,但收費很低,純粹是喜歡孩子圖個樂呵罷了,有時候還會留幾個學生吃飯,肉蛋奶什麽也不缺,倒貼進去的可能比賺的還多。
所以遇到這種情況,清貧的弊端暴露無遺。
兩居室的小房子賣了,鍾迦不聽班主任勸阻,輟學了去賺錢。醫院秉著人道主義精神,錢不夠也先給老人家做了手術,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賒帳了,畢竟醫院不是做慈善的,天底下沒錢治病的人那麽多,哪幫得過來。
主治醫生告訴鍾迦,要她無論如何想辦法籌到一筆錢,這樣還能再通融通融,否則就只能停藥了。
想辦法,怎麽想?
錢佩清幫助的也是窮人,送個小幾百送點慰問品,多的人家也拿不出來。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保住老人家這條命的花銷遠遠超出了社會救濟的范疇,能走動的關系都走了,籌錢的平台也試了,但借到的錢杯水車薪,大概覺得借給鍾迦這麽一個小孩也是有去無回的多。
況且外婆這個病本來就是無底洞,醫生也委婉地說了,以後都離不得藥,也離不得人,多續幾年命而已,還會絆住鍾迦的腳步。
苦口婆心的勸解,鍾迦仿佛只聽見了續命兩個字。
她開始兼職幾份工,從白天到黑夜不知疲倦地賺錢,但遠遠不夠。
醫院的病危通知書下了幾次,鍾迦那天晚上送完最後一份外賣已經很晚了,她沒成年,平台上注冊不了,是好幾個飯店的散工,這次因為袋子漏油還被罵了。她靠著一個快過期便宜賣的麵包撐了一天,現在滿手的龍蝦味勾起了肚子裡的饞蟲。
附近就有肯德基,鍾迦卻隻買了瓶水,喝水漲肚子,沒再吃別的。
她疲倦地坐在冰冷的水泥台階上,拿出了手機,將前天網上檢索到的號碼翻找出來,盯著屏幕上鍾克飛的名字,咬牙咬得腮幫子都疼。
怕自己臨門一腳又退縮,鍾迦沒給自己多余的考慮時間,一陣風吹過便下了決定。
響了半分鍾,是個女聲,自稱是鍾克飛的秘書。
鍾迦將情況給她說了,那頭沒表現出太大的情緒波動,連驚訝都沒有,以公式化的口吻說:“我會轉告鍾總的,二十四小時之內給您回復。”
等了一個白天,到晚上**點的時候還是沒有回音,鍾迦甚至懷疑手機欠費了。
查了話費,明明還有余額,她忍不住給對方撥了好幾個電話,沒人接,也沒人回,短信同樣石沉大海,再想裝糊塗也裝不下去了。
醫院裡外婆生命垂危,鍾迦無路可走,去了聽說來錢很快的會所。
五光十色的霓虹彩燈跟酒氣很濃的男男女女映入眼中,她的相關經驗全靠高中生神秘的口耳相傳建立,無法準確預估自己即將面臨的危險,賺錢給外婆治病的念頭縈繞在心裡,別的再也顧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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